殘月冷照,秋風嗚咽,西北邊陲的戈壁灘,無邊無際,深邃如海。
四下靜然無聲,戈壁上蠕動着一團團黑影,鬼鬼祟祟,在一個稍稍隆起的土包面前,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土包的隱蔽之處,有一個小小的洞穴,入口極小,往裡行得幾米,豁然開朗。
此時,地穴內燈火通明,一羣人正襟危坐,屏聲凝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幾塊岩石堆成的簡陋臺子,一個個彷彿打了雞血,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這是一個秘密隱藏在邊境戈壁的販毒集團,人數衆多,組織嚴密,常年散佈在全國各地販賣毒品,警方雖大力打擊,卻收效甚微。
老大胡爲被抓之後,這個販毒集團決定儘快選出老大,今天來參會之人,均是各個區域的負責人。覬覦老大之位的人雖多,但最有希望的只有兩人:羅絡復與疤子臉。
多年前,胡爲手創這個販毒集團時,羅絡復便成爲他的左膀右臂,一起同艱共苦,出生入死,在最艱難之際,四處販運毒品,開拓業務,功不可沒。
但是,疤子臉實力也不可小瞧。疤子臉的真實姓名連他自己都已忘記。他劣跡斑斑,在監獄裡幾進幾齣,偷拿搶騙,無惡不作。偶然一次,發現販毒是暴利,遂單槍匹馬乾起了這門勾當,無意中侵犯了胡爲的利益,羅絡復一怒之下,派人追殺。胡爲憐其勇猛,收爲己用。
疤子臉心狠手辣,敢打敢拼。在一次黑吃黑中,他單槍匹馬,與人廝殺,奈何寡不敵衆,被人開了天燈,刀從左額劃至右下顎,差點將頭劈成兩半,血流滿臉,疤子臉仍不畏懼,浴血衝殺,生生嚇退對方十來人,自此威名遠揚。但其有勇無謀,粗俗無禮,胡爲幾番責備,疤子臉居然在販毒之餘潛心學習,若干年後,已非昔日吳下阿蒙,言必中的,行必有獲,待人接物,不失分寸,宛如謙謙君子,深得胡爲信任,參與了多起特大跨國販毒案件,做得天衣無縫,滴水不漏,地位一遷再遷,已排行第三。
羅絡復等這一天等得實在太久。胡爲被抓之後,他遍訪各區域負責人,爲每人送去一份厚禮。他們紛紛表示,此次非推選羅絡復當老大不可。
今晚,羅絡復志在必得。
疤子臉拜訪了幾人之後,發現人心傾向於羅絡復,知勝算無幾,不禁憂恨交加,卻也不願甘居現狀。他忘不了當年羅絡復派人追殺他的場面,心知羅絡復定然不會放過自己。這些年來,他與羅絡復暗暗較勁,面和心不和,樑子越結越深。倘若當不上老大,羅絡復必定會瘋狂報復,到時世界之大,卻無立足之地。
進不能,退亦不能,疤子臉無計可施,長吁短嘆。
這一夜,疤子臉又爲此事愁悶不已,一個人,一壺酒,枯坐桌前,望窗前葉枯花落,不禁惆悵。忽聽到屋外敲門聲,他沒好氣地大聲問:“誰?”
“疤子哥,是我,馬英豪。”一個怯怯的聲音,卻透露出一股自信與執著。
“馬英豪?”疤子臉想了片刻,突然記起此人。這人名雖叫馬英豪,卻長相猥褻,人見人嫌,哪裡有一絲英豪之氣?物以類聚,疤子臉也長得醜陋,便沒覺得馬英豪有多難看,有時安排其辦事,發現他十分利索,無往不利,遂刻意籠絡。
疤子臉心情不好,本待不見,可如今是爭取人心之際,多一個朋友勝於多一個敵人,只好整衣斂容,開門迎接。馬英豪倒也不客氣,昂然進門,劈頭就問:“疤子哥,過幾天就要推選老大,你有幾成把握?”
疤子臉一驚,馬英豪如此**地問這個敏感問題,讓他有些生氣,又不好發作,耐着性子說:“七成把握。”
“疤子哥說謊。”
“五所把握。”
“疤子哥還是在說謊。”
“不過是三成把握。”
“疤子哥把我當外人了,依我看,恐怕連一成把握都沒有。”
疤子臉一驚,不動聲色,淡淡一笑:“你怎麼知道?”
“疤子哥,與羅絡復相比,你資歷怎麼樣?”
“不如他。”
“你功勞如何?”
“也不如他。”
“人心如何?”
“大家都向着他,這有什麼好說的!”答到這裡,疤子臉又是黯然又是憤憤不平,端起桌上酒,一飲而盡。
“這就是了,疤子哥,你說你有幾成把握?”
疤子臉臉一沉:“馬英豪,你不過一小馬仔,這等大事,輪得到你來指手劃腳?”
“原來疤子哥並不歡迎我,那我這就走了。”馬英豪起身,疤子臉也不留他,任他離開。
快到門口時,疤子臉突然大叫:“等一下!”
“疤子哥有什麼話要說?”
“羅絡復勢力大,大家都巴結他,我不是一個人,你爲什麼要投奔我?”
“正因爲疤子哥身臨困境,我才捨身相投。復哥春風得意,志在必得,這個時候,怎麼會將我放在眼裡?”
疤子臉忙起身向前,拉住馬英豪的手,引至桌前,倒滿一杯酒:“英豪,從剛纔的話,看出你對當前局勢很清楚,你告訴我該怎麼辦?”
“疤子哥,表面看來,羅絡復與你稱兄道弟,可是,幹我們這一行的,哪裡有省油的燈?羅絡復嘴長頸短,一看就是一個寡恩的人,他若坐上了老大的位置,臥塌之側,豈容他人安睡!”
疤子神色黯然:“你有什麼計謀讓我當上老大?”
馬英豪並不回答,問:“疤子哥,你喜歡看《三國演義》嗎?”
疤子臉一愣,十分不解:“看過,沒有電視好看。”
“疤子哥錯了,北宋趙普曾說半本論語治天下,我看《三國演義》到處是安身立命的學問。”
疤子臉“哦”了一聲,不感興趣,他只想知道,如何快點當上老大。
馬英豪不慌不忙:“疤子哥,你知道《三國演義》裡有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故事嗎?”
“知道又怎麼樣?”
“曹操兵微勢弱,卻能戰勝如日中天的袁紹,不是他厲害,而是他挾了一個天子!能夠號令諸侯,積攢人心,壯大力量。”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和我有什麼關係?”
“疤子哥,關係可大呢,你想想,現在我們的老大在哪裡?”
“那還用說,在看守所!”
“沒錯,在看守所裡!現在你就是曹操,羅絡復就是袁紹,天子就是老大胡爲!”
疤子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要我放棄爭奪此次老大的位置,前去營救老大。這樣,大家都感激我,我取得了人心,再找機會將羅絡復拉下馬,是不是?”
馬英豪擊掌道:“疤子哥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即透!你想,羅絡復如日中天,與他爭奪老大之位,豈不是以卵擊石?不如退而求其次,在選舉那天,當着大家的面,主動放棄競爭老大的位置,力言前去營救胡爲,如此,既收穫了人心,又讓羅絡復放鬆警惕,你也可以暫離虎口。羅絡復惜金如命,刻薄寡恩,以前老大在時,大家感受不出,他坐穩老大之位後,定然原形畢露,不久人心渙散,如此一盛一衰,你再以胡老大的名義暗中號令,不怕大家不聽從你!”
疤子臉大喜:“馬英豪,你說的太有道理了!好,就這麼辦,有一天我若當家,一定重用你!”
馬英豪滿臉喜色:“多謝疤子哥!”
現在,推選大會終於如期召開。亮如白晝的燈光下,羅絡復將一抹頭髮裝飾得油光發亮,眉目之間甚是歡喜。疤子臉臉上一道長刀疤,自左向右,縱橫半張臉,陡增一種兇狠霸道之感。
羅絡復瞅了幾眼,驀地多了一絲狐疑與擔憂。他當然不知,此時的疤子臉,志趣並不在此。
疤子臉龍形虎步,雄糾糾地走了上去,羅絡復有些緊張。臺下有人竊竊私語。
“疤子哥就是疤子哥,氣度不凡。”
“是啊,否則當年老大怎麼會手下留情,收爲己用呢?這幾年來,你沒看他深得老大重用,出生入死,輾轉奔波,不知做了多少趟生意!”
“哼,哪有什麼用?畢竟還是嫩了。今晚,他還不是會敗在復哥手下。”
“我看不然。疤子哥文韜武略,並非池中之物,不可能久居人下。”
這時,疤子臉已在臺上,清了清嗓子,揚聲說:“兄弟們,此時,我的心情非常悲痛。因爲,我們的老大胡爲,還在看守所受苦受累!而我們居然還不知道他被關押在哪個看守所!這是多麼悲哀!”
人羣頓時肅靜,瀰漫一股濃濃的悲傷。
疤子臉頓了一下,緩緩掃視每一個人,一字一頓地說:“今天,我放棄競爭老大!”
如晴天霹靂,平靜的人羣炸開了鍋,羅絡復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臉驚訝。
疤子臉接着說:“我推選復哥當老大!復哥跟着老大出生入死,櫛風沐雨,勞苦功高,無人可比!他當老大,我相信沒有任何人有異議!”
疤子臉說完,緩緩看了看臺下。
羅絡復這下聽得一清二楚,他實在沒有想到疤子臉居然會自動放棄,隱隱有些失落,他不禁想起那些送出去的厚禮,肉痛不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疤子臉說:“但是,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復哥,你能答應我嗎?”
羅絡復有些緊張,揹着手站起來:“疤子哥,你儘管說。”
“這些天來,我日思夜想,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實在不知老大在哪個地方受苦受累。所以,請復哥答應我,讓我負責去打探老大的消息,在此,我立下軍令狀,頭可斷血可流,也要將老大從看守所裡撈出來!”
大廳裡爆發一陣熱烈的掌聲,一個個淚流滿臉。疤子臉一番話,讓他們想起了跟隨胡爲出生入死的一幕幕,他們也爲疤子臉的赤膽忠誠所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