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閉室不過巴掌大的地方,宛如一隻獸籠,黑乎乎,分不清白天黑夜,裡面一張鐵牀,一個糞坑。此時,蔣武坐在冷冰冰的鐵牀上,心裡充滿了無邊恐懼。
突然,由遠及近,響起咚咚的腳步聲。
“誰?”蔣武緊張萬分,聲音顫抖。
“是我。”
“唐教,您終於來了,您要救救我啊,救救我啊。”蔣武聽出了聲音,猛地撲到鐵門邊,雙手緊緊攥着鐵門杆子,邊搖邊說。
“住嘴!你這沒用的東西!平時牛皮吹上天,關鍵時刻不堪一擊,我的臉被你丟光了!”
蔣武哭喪着臉:“唐教,這可不怪我,那、那張馳太、太厲害了!您可得救救我,張馳要黃土對我加刑,我本來過一個月就可以出去了,這一加刑,又不知呆猴年馬月。再說,我是您的人,打狗還得看主人,他們這樣對我,明明是沒把你放眼裡……”
“別膿包了!男子漢大丈夫,光知道哭哭啼啼,有屁用?你在這裡好好呆着,我會幫你的!”唐慶永說完,轉身離去,他心裡燃燒着熊熊怒火,與黃土鬥了幾十年,今天第一次受到如此羞辱,唐慶永怎麼甘心?
當張馳大汗淋漓踢完沙包時,突然響起敲門聲,開門一看,見是吳如。張馳衝她笑了笑:“我掐指一算,知道你會來的。”
吳如並不理會,劈頭便問:“你不是會散打嗎?怎麼就被伍進清那胖子打成這樣子?”
張馳笑而不語。
吳如惱了,說:“昨天等你一下午,怎麼跑到市人民醫院去了?縣醫院不行嗎?這麼遠,萬一失血過多怎麼辦?”
“山人自有妙計。”張馳說。
吳如見張馳鼻樑上仍貼着膏藥,憤怒頓時化爲滿腔憐愛之情。她輕輕摸了摸,柔聲問:“還痛嗎?”
張馳搖搖頭。
“我幫你吹吹吧。”吳如說完,對着他的鼻樑,呼呼地吹着。
吳如吐氣如蘭,認真的模樣惹人憐愛。張馳看呆了,情不自禁地說:“吳如,你真美。”輕輕地拉住她的手,只覺溫軟無比,有如柔荑。
吳如輕輕掙了掙,住手不動,任他握着。她想起昨晚父親不讓她與張馳交往,不禁眼圈一紅,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怎麼了?”張馳以爲是自己唐突了她,連忙放手。
“都是你不好。”吳如說,“爲什麼會傷成這樣子,會不會照顧自己?這纔是來駐所第一週,以後怎麼辦?”
張馳欲言又止,遲疑了一陣,說:“吳如,我告訴你,你千萬別告訴你爸爸,不然,我就完了。”
吳如點頭。
張馳拉開抽屜,拿起一個信封和一個袋子,遞給吳如,說:“你看看吧。”
吳如打開信封,有兩張相片和一份傷情鑑定書,一張是伍進清騎在在押人員上毆打,一張是張馳滿臉是血的樣子,鑑定書的鑑定意見是,鼻樑粉碎性骨折,構成輕傷。袋子裡卻是一件染滿血跡的檢察制服。
吳如的手微微顫抖,淚水撲簌着掉落在血衣上,她彷彿看到張馳那天被伍進清打傷的樣子。
“構成輕傷,可以立案了,我們要追究伍進清的刑事責任!”吳如恨得咬牙切齒。
張馳嘆了嘆說:“伍進清的父親號稱‘玉西王’,可不是吃素的,我們怎麼能夠追究伍進清的刑事責任?”
“難道就白打了嗎?”
“不是白打,我不能和伍進清這種莽夫一般計較,否則,怎麼能完成劉檢交給我的任務呢?再說,通過這事,已經確立了我在看守所的威信。”
吳如慢慢點頭。
張馳繼續說:“但是,伍進清是不會罷休的,他咽不下這口氣。我親眼見到,伍進清一個電話,立馬叫來一個鄉書記,可見他父親的權力不知有多大,這正是我擔心的。”
“那怎麼辦?”
“那天,我就想到這點,我故意讓伍進清打中我的鼻樑,一拳之後,我惟恐不夠,遂硬着頭皮又捱了第二拳。隨後立即去了瓦地市人民醫院,因爲只有那裡,才具備鑑定資格,而且,我必須得立即做,那樣結果更明顯。”
張馳說完,又從抽屜裡拿出一個CT片,遞給吳如,說:“你看,傷得多明顯,鼻樑骨碎成了十多塊。”
吳如恍然大悟:“你在演苦肉計啊,可是這代價實在太沉重。”
張馳搖搖頭:“只恐怕這點付出,仍舊不夠。伍進清仗着他父親的權利,飛揚跋扈,驕橫無道,誰都不放在眼裡,今天幸虧遇到的是我,他沒有得逞,倘若換成他人,還不被打得死去活來。”
“這些東西怎麼辦?”
“現在我也說不準會發生什麼,反正,我們只能以不變應萬變,相機行事。這些東西,放我這裡不安全,你幫我收着,以後出事了,肯定能幫上忙。”
就在吳如找張馳的時候,黃土一大早找到了伍進清,伍進清仍躺在牀上,哼哼唧唧,動彈不得。
“居然傷成這樣子,張馳那小子實在太過份了!”黃土一見伍進清,怒氣衝衝地說。
這話立即勾起了伍進清對張馳的仇恨,他破口大罵:“張馳他媽的,遲早有一天,老子會好好收拾他的。”
黃土裝作關心的樣子:“聽說你受傷了,吳所長特意派我來看看你,沒事吧?”
伍進清哼了一聲:“昨天到醫院看了,只是皮肉傷,死不了。黃所,不是我說你,昨天張馳動手的時候,你們就知道看戲,沒一個人上來幫我,否則,那小子怎麼敢如此猖狂?”
黃土說:“進清,你不要怪大家,我們都被那小子騙了,他一幅書生樣,平時看起來又膽小怕事,哪裡想到有如此身手,大家都以爲你可以擺平他,唉,現在所裡的人都在說你。”
“說我什麼?”伍進清急忙問。
黃土搖了搖頭,不作聲。
“快說啊。”伍進清催着。
黃土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說:“進清,這些話,你不聽也罷,反正不是什麼好話,你就當作是放屁。”
“不行!”伍進清大聲說:“你必須得說出來!”
“好吧。”黃土裝作十分無奈的樣子,“他們說你欺軟怕硬,碰到張馳這類人,便像老鼠見貓,只有逃的份,還說你枉爲‘玉西王’的兒子,被人打得像條死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伍書記的臉都被你丟光了,還說……”
“他媽媽的混蛋!”伍進清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沒等黃土說完,早已忍耐不住,哇哇大罵起來。
黃土裝作誠惶誠恐,急忙說:“進清,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別人說的。”
伍進清揮了揮手,惡狠狠地說:“張馳,你等着!”用力有些過猛,牽着痛處,又哼哼唧唧起來。等疼痛稍緩,又問:“黃所,怎麼收拾張馳呢?”
黃土心想魚兒快上勾了,他裝作沉思的樣子,說:“像張馳這種厲害的人,只宜智取,不可力敵。”
伍進清說:“還是黃所是好人,你說說,怎麼智取。”
“你爸爸不是在縣裡能呼風喚雨嗎,我這裡再提供些材料,你回去如此如此,雖然張馳最終無事,可是他顏面掃地,豈能繼續呆在玉西看守所嗎?那時,你可是看守所的英雄!”黃土湊在伍進清耳邊,輕輕說。
伍進清的小眼睛都在發光:“太好了!只是太便宜這小子了!”他身子動了動,又痛得啊喲啊喲地喊叫起來。
黃土知道火候到了,丟下一句好好養傷,搖身走了。
伍進清仍躺在牀上,越想越恨,越恨越想,自言自語:“那樣好是好,只是太便宜那小子了,不如雙管齊下,先喊人揍他媽的一頓再說,稍解我心頭之恨,喊誰呢?”
正物色着人選,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提着一籃水果,往牀頭一放,毫不客氣地坐下。伍進清目瞪口呆:“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爲何這般沒有禮貌?徑直衝了進來!”
鴨舌男笑了笑:“‘玉西王’的少爺伍進清,大名鼎鼎,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今天慕名前來拜訪,果然名不虛傳,何必問相不相識呢?”
一席奉承之話,伍進清聽了如沐春風,通體舒泰:“你這人有趣,有趣,。”
鴨舌男說:“清哥,更有趣的事在後面呢。”只見掏出兩條高檔煙遞了過去。
伍進清接過來,“啊”地一聲。原來,這煙好沉,裡面裝的一定不是煙!他迫不及待地打開,裡面裝的全是嶄新的錢!伍進清頓時喜笑顏開:“確實有趣,有趣!你有什麼事,儘管說吧,我一定幫你完成。”
“微薄之意,敬奉給伍書記,望清哥將我的心意帶到,其他並無所求!”
伍進清覺得莫名其妙,側着頭看了半天:“我總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吧。”
鴨舌男緩緩摘下帽子,一道長長的刀疤,自左額頭斜入至右下巴,縱橫整張臉,說不出的詭異與可怕,伍進清倒吸一口冷氣:“你、你、你是誰?”
此人正是疤子臉!他每天在看守所附近盤桓,尋找機會,對發生的事瞭如指掌。此時,他不失時機地前來探望伍進清。
疤子臉笑了笑:“清哥不要怕,我無名無姓,別人都叫我疤子臉。你不就是被張馳打了嗎?放心,這種小事,交給我,我幫你搞定!”
伍進清大喜,心想:“今天發生的事也大也有趣,送了錢不說,還主動來幫我,真是有趣。哼哼,張馳啊張馳,我看你這次怎麼辦!”
劉義召集看守所劉姓一派,在家裡召開會議。
看着稀稀落落的幾人,劉義心裡充滿了淒涼。這些年來,劉姓凋零,夾着尾巴,跟在唐姓、黃姓後面亦步亦趨,劉義自覺顏面無光。這一次,他看到了中興的希望。
“大家知道,唐黃劉之中,我劉姓勢力最爲薄弱,受盡了臉色!這一次,唐慶永指使蔣武毆打檢察官張馳,黃土藉機想整倒唐慶永,他們的矛盾終於激化,不是你死,便是我活。這麼一來,我劉姓乘勢崛起的機會到了!今天,大家討論一下,究竟是幫唐、幫劉、還是互不相幫?”劉義徐徐說。
劉力乾站起來,說:“劉所,現下駐所檢察官張馳到來,我看他鉚足了勁,很有一番幹勁,我們不如摒棄狹隘的派系之爭,用心幹事謀業,用行動換來我劉姓應有的地位!”
一些人聽了,憤憤不平:“力乾,唐黃劉勢成水火,怎麼可以摒棄派系之爭?難道你忘了,這些年來我們劉姓的委曲求全嗎?退一萬步講,縱使我們不爭不鬥,唐黃又豈會放過我們?”
劉義點點頭,作爲劉姓的代表人物,這些年來,爲了劉姓在看守所謀得一席之地,他操碎了心!但劉力乾的話不無道理,他擺擺手,指責之聲頓消,說:“今天我們是來討論的,無論什麼想法都可以講,不可互相爭吵,壞了團結,聽到沒有?力乾,你剛纔的意思,就是互不相幫?”
“正是!”
“你們呢,都談談自己的看法。”
又一人站起來,說:“我雖不贊同劉力乾的摒棄派系之爭,但是,他的互不相幫與我不謀而同。目下,雖說唐姓勢力最大,但黃姓攀上所長吳波,兩人旗鼓相當,勝負難以預料,不如讓他們鬥,我們坐收漁翁之利,借勢上位。”
他人紛紛贊同,劉義也頗以爲許。再議了其他事,散了會,劉義揹着手,踱步到書房。書記裡掛滿了字畫,有王羲之、歐陽詢、祝允明等名家名家大腕之作,可惜都是贗品。劉義滿臉興奮,沉浸在字畫裡,右手不自覺地動起來,模仿着名家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