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馳搖搖頭,低聲說:“千萬不要通知當地派出所,這樣激化事端,於事無補。既來之,則安之,我們不如以不變應萬變,靜靜看他們怎麼搞。”
者別爾勒的叔叔舉杯說:“來,張檢,黃教,喝了這一杯,你們一路上辛苦了!”
張馳毫不猶豫,一飲而盡。黃土握着酒杯,不肯飲下。那人臉色一沉,說:“難道我們的酒有毒嗎?你要不喝,就不夠朋友,悉聽尊便!”
黃土搖搖頭,仍舊不肯喝。
“張檢,你膽氣過人,是條漢子,我佩服你!來,再喝一杯!”
張馳又毫不猶豫喝下,他的酒量其實並不好,憑着年輕力壯,勉強湊數,即使如此,也是滿臉通紅,頭暈腦脹。
黃土忙說:“張檢,別喝多了。”張馳手一推,舌頭打結,說:“不礙事。”又毫無顧忌地喝了起來。
“者別爾勒小時候,他父親就死了,我是他叔叔,千辛萬苦將他撫養成人,期望他有出息,沒想到沾上了毒,一發不可收拾,家也毀了,老婆也走了,這下好,一了百了,再無牽掛!”
張馳不禁嘆息。者別爾勒的叔叔又說:“我們的風俗,唱跳是表達哀傷,撒水是洗落世間塵埃,大笑是祝賀得以永生。明天入土,還有事情,需要張檢配合,請別見怪。”
張馳說:“儘管吩咐。”
這頓飯,張馳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黃土滴酒未粘,心急如焚。他扶着張馳睡到了車上,拒絕主人的邀請。
這天晚上狂風大作,吹起的沙石擊打在車上,砰砰作響,左搖右晃,車子彷彿怒海中的扁舟。
黃土驚恐萬狀,如何敢睡?他抱着警棍,正襟危坐,死死盯在窗外,生怕突然闖進人來,一時又想者別爾勒的死狀,心不禁砰砰直跳。
張馳在旁高臥不起,鼾聲如雷。
這一夜好不容易過去,風慢慢住了,天氣猶寒。張馳坐起來,看到佈滿血絲的黃土,驚道:“咦,怎麼沒睡?”
黃土又氣又笑:“張檢,你倒好,睡得這麼舒服,我可是一夜未眠,坐在了一宿!”他張開手,手掌滿是警棍上的印痕。
張馳見他怨氣重重,嘆息說:“黃教不必如此,我們來到這裡,早就是砧板上的肉,倘若他們圖謀不軌,我們無論怎麼防備,也無濟於事。”
“難道我們束手就擒嗎?”黃土說。
“不,黃教,有所備,有所不備,見機行事,沒有常法。”張馳說。
黃土思索了一下,不明所以。
這時,有人邀請他們去吃早餐。張馳說:“黃教,我們安安心心地吃東西去吧。”兩人下了車。
吃完早餐一時無事,張馳便與黃土到處溜達。往北行走幾公里,山的後面,驀然看到一個黑林,樹木密密麻麻,高聳入雲,林邊還有叮咚的泉水聲,時快時慢,黃土說:“這檢,這處風景這麼好,連流水的聲音都這麼特殊。”
張馳在林邊往北遠眺,隱隱約約有坐房子橫在遠處,思索一下說:“黃教,這處位置十分特殊,既易記住,也好藏人,要是我倆遇到什麼事分散開了,就在這裡會合,好不好?”
黃土說:“好,只是我們併力向前,如何會分開呢?”張馳笑而不語。
兩人在黑林裡四處轉悠,忽然看到一匹馬撒腿而來,後面跟着一人,揚着鞭,氣吁吁地追着,嘴裡唸唸有詞,淹沒在風沙裡。
馬越跑越快,將那人遠遠拋在身後。
張馳說:“黃教,我們將那馬攔截下來,怎麼樣?”
黃土還未回答,馬已到了身邊。張馳凝住氣,說時遲,那時快,張馳瞅準了馬鼻上的繮繩,順勢一撈,將繩抄在手中,再隨着衝勁,往前一滾,手猛地一抖,馬驀地嘶鳴一聲,停下腳步,在原地打轉。
“張檢好大的力氣!”黃土嘖嘖稱讚。
這馬也不是什麼烈馬,只是一時受了驚,所以容易控制。
這時,後面那人也追了上來,滿臉沙塵,他衝上來對馬便踢了幾腳,嘟嘟噥噥地罵着,張馳、黃土一句也聽不懂。
那人罵了一陣後,拉住繮繩,說:“多謝兩位壯士了,這馬雖不值錢,奈何主人愛之異常,倘若走掉,我就要受到嚴懲,多謝你們讓我免去了皮肉之苦。”
說完,他不斷鞠躬。
都什麼年代了,居然還有稱主人的?張馳心念一動,說:“不用客氣,這也是機緣巧合,恰有一事想請教,不知你能否幫個忙?”
“壯士儘管說,我一定盡力相助。”
“你們的家鄉話,非常奇怪,很是難懂,我有一句你們這的話,可不可以幫我翻譯一下?”
張馳說完,便將那晚,者別爾勒的叔叔對婦女說的那番話重述一遍。
那人聽了,滿臉茫然之色,說:“壯士,你說的這話似是而非,我也難解,待我想想罷。”
張馳又說了一遍。
那人思索一番,說:“這話的大意是,不要在這裡傻坐了,會有人將200萬乖乖送給我們的,你不走,一分錢也沒有。”
張馳聽了大喜,說:“多謝了多謝了。”
那人縱馬揚長而去。
張馳說:“黃教,聽到了嗎?那些人聽了這番話之後,才走的,歸根到底,他們還是爲了錢!”
黃土說:“看來,這又是個陰謀!有人故意要將我們騙到戈壁來。”
“無疑,這個人找的是我,而不是你,黃教,你真不該來!”
黃土笑了笑:“張檢,這是看守所的事,你都來了,難道我就不該來嗎?對了,你怎麼還記得者別爾勒叔叔的話?”
“其實我也忘記了,只是,這兩天一直聽到這邊的家鄉話,語調相同,慢慢勾起了我的回憶,我便不斷想象,不斷糾正,終於想起來了,但是,還是有些偏差。”
黃土讚道:“張檢,你真是太厲害了。”
兩人邊說邊往回走,中午時分,回到者別爾勒家,只見警車邊圍滿了憤怒的人,黃土吃驚地問:“他、他們想幹嘛?”
“走,去看看。”張馳沉聲說。
兩人過去,者別爾勒的叔叔急得滿頭大汗,說:“你們總算來了,我還怕你們走了呢,再晚來一會,他們就要燒警車了。”
下午,許多人前來悼念者別爾勒,絡繹不絕,人越來越多,黃土又擔心起來:“張檢,來了這麼多人,看神色,一個個都懷着兇光,我看要小心些。”
張馳點點頭。
突然,者別爾勒的叔叔大聲喊:“張檢、黃教,請你們拜一拜我的侄兒,好讓他入土後靈魂得以告慰!”
黃土看了看身上穿的警服,又看看張馳胸前的檢徽,心想:“我們是堂堂的國家公務員,豈能拜犯人?”張馳也是同一想法,兩人沉吟不語。
人羣有些憤怒,狠狠瞪着他倆,說:“快拜!快拜!不然不客氣了。”者別爾勒的家人個個臉色難看。
局勢突然又變得緊張萬分。
張馳突然靈機一動,低聲說:“黃教,把衣服脫掉。”說完,他嘩地脫下檢察制服,黃土也將警服脫掉,放在一旁。
張馳朗聲說:“死者爲大!今天我個人祭拜者別爾勒,不是爲別的,只爲敬畏生命,敬畏死者!”說畢,他對着靈位深深鞠了三躬。黃土也依葫蘆畫瓢,鞠了三躬,心裡老大不服,怒罵不已。
衆人雖有不滿,但也總算沒有激憤。他們擡起者別爾勒的棺木,唱着往西便走,張馳與黃土跟隨其後,走了大約二十分鐘,把者別爾勒的屍體放入坑內,然後用沙石填入,不一會兒,便成了一個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