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喧譁一天的大地精疲力盡,失去活力,死一般沉寂。玉西縣,此刻籠罩在無邊黑暗中,遠處點點星火,忽明忽滅,彷彿片刻就要被無盡的黑夜吞噬。城西的玉西山下,一座老氣橫秋的看守所,仍然亮着無數燈,只是燈火昏黃,死氣沉沉,讓人望而止步。
玉西縣看守所已有近百年的歷史,羈押的基本上是玉西縣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規模不大, 400人左右。
看守所值班室內,民警張立正在值班,他拼命睜開雙眼,緊緊盯着牆壁上的監控。此刻,所有在押人員都睡着了,四周靜悄悄的,只有風呼呼吹過的聲音。
夜實在太深了!濃濃的睡意襲來,張立不由慢慢合上雙眼。突然,鐵門吱呀一聲開了,尖銳刺耳,劃破寧靜,隨即又砰地一聲狠狠閉上。
“誰?”張立驚恐地瞪大眼睛,站起來探頭張望。他實在太年輕,去年才參加工作,從沒有遇到任何突發事件。
“小張,是我。”沉穩的聲音伴隨着腳步聲徐徐傳來。
“吳所?”張立大吃一驚:“夜這麼深,風這麼大,您、您怎麼來了?”
來人正是吳波,玉西看守所所長。
“我睡不着,過來看看。”吳波走進值班室,抖了抖風衣上的碎落葉,感嘆說:“天道無常啊,還只是秋天,就變得這般寒冷,到了冬天,那還得了?”
張立筆直站立,若有所思,彷彿在細細咀嚼吳波的話。
“小張,情況怎麼樣?”
“報告吳所,一切正常!”
“好、好、好,辛苦了。”吳波點了點頭:“你到備勤室休息去吧,我來值班,離天亮只有幾個小時了,我反正睡不着。”
“這、這怎麼行?”張立結巴着說,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吳波看了看他,笑着說:“你是年輕人,睡得着。唉,真羨慕你們年輕人吶,我是你這麼大時,天天想睡,每次蹲點抓人,都會帶一根針,你猜用來幹什麼?”
張立搖了搖頭。
“蹲點基本都是晚上,守通宵是常有的事,實在想睡啊,可是又不能睡,一睡就誤事,怎麼辦?只好學學古人懸樑刺股,實在想睡時,取針在屁股上狠狠刺上兩下,嘿嘿,效果還真好,立馬睡意全無。”
吳波說完,半仰着頭,眼神有點迷離,自言自語:“那時真好,雖然一無所有,可是內心有信仰啊。”
張立站在那裡,滿臉崇拜。
“去吧。”吳波柔聲說。
張立仍舊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他不敢,也不忍。
“還不快點走!不執行我的命令,是不是?”吳波突然暴怒起來,將吸了一半的煙狠狠砸在地上,圓睜雙眼,瞪着張立。
張立嚇了一跳,突然發現,從不吸菸的吳所長,居然也吸菸了,那生硬彆扭的姿態,宛如一個剛學寫字的小孩不知如何握筆一樣。
張立顫抖着說:“就、就、就走。”一溜煙跑了,心裡不禁嘀咕:“吳所爲什麼要來值班?他什麼時候學會抽菸了?”
張立走了,佑大的值班室,只有吳波一人。他默默坐在監控前,聽着自己砰砰砰的心跳聲,有些奇怪,這種緊張的情緒,多年未曾有過,尤其從警以後,幾乎天天和毒販子打交道,無論多麼兇殘,從未像今日這般緊張。
吳波望了望14監室的監控,在押人員都睡着了,一點動靜都沒有。惟有他清楚,今夜,無論多晚,有個人,總在無邊的黑暗裡永遠地等待。
吳波嘆息一聲,伸手用力摸了摸口袋裡的東西,然後又點起一隻煙,癱軟在座椅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吸着。他抽菸很奇怪,僅僅吸進嘴裡,過一遍,便即吐出,卻不往肺裡吞。
牆壁上的鐘表嘀嗒嘀嗒地走着,當時針指向四點時,吳波想,“該行動了,不然可就沒有時間了。”
他腦海裡浮現出妻子病懨懨的臉來,頓時有了力量,“無論怎樣,爲了她,生命都可以不要,何況做這件事呢?唉,只幹這一次吧!”
吳波在監室巡視通道上木然行走,到14監時,他慢下腳步,探頭朝裡望了望,一絲動靜都沒有。他有些遲疑,又快速走過去。
如此來回走了幾遍,吳波咬了咬牙,暗暗嘲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以前就算面對持槍的歹徒,可都沒有這麼害怕過。”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14監室的鐵門,生怕有點聲響。鐵門剛露出一條縫隙,一道人影,幽靈般從裡面迅速鑽出來。吳波長嘆一聲,他知道,自己親手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吳波一言不發,將人帶到管教室,反鎖門,拉窗簾,一氣呵成。他回過頭來,眼神慌亂,聲音微微顫抖:“胡、胡爲,有、有、有人看、看到了嗎?”
燈光下,一個鷹鉤鼻的漢子,身着囚服,搖了搖頭說:“放心吧,吳所長,這點小事,我自是辦得妥妥當當,否則怎麼能活到現在?”
吳波不做聲了,神色凝重,心緒慢慢歸於寧靜。
胡爲嘿嘿一笑:“吳所,既然決定做了,就不要拖泥帶水,再不把貨給我,被人發現了,可對你不好。”
吳波恨恨不已,費力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白色的東西,甩在桌上,低聲吼道:“吸吧,吸死你這個畜生!”
胡爲仍舊在笑,打開口袋,堅起兩根手指,捏了捏**,又湊到鼻子邊聞了聞,興奮地說:“這正是我們的貨,疤子臉真會辦事,沒枉我當年一番心意。”
他迫不及待地掏出錫紙、打火機,熟練地將***倒在錫紙上,用打火機在下面烤着,一會兒,錫紙上空出現一縷神秘的煙霧,胡爲伸過頭,貪婪地吸食着。
吳波攥緊的拳頭格格作聲,他恨不得一拳打死這個畜生。這一生,他不知抓過多少毒販。可是,如今毒販就在對面,他卻絲毫不敢動彈。
過了半個小時,胡爲把鼻子嘴巴一抹,說:“吳所長,你果然講信用,放心,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一條船上的人,你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一定盡力辦好。”
吳波哼了一聲:“道不同不相爲謀!我說了僅一次而已,以後你別找我,我也不找你,我們之間,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胡爲笑了笑,連連點頭:“吳所長,我明白,我明白,晚上我突然肚子痛,你把我從監室裡提出來,拿了一些藥給我,我吃完了,就好了,其他什麼也沒有。”
吳波長嘆一聲,冷冷地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