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露重,冷風涼骨。
強力健身房,燈火通明。器械碰撞聲、喘氣吆喝聲、腳步移動聲,吱吱呀呀,交織一起,不絕於耳,彷彿一首多元素的交響樂。
張馳如一匹發怒的獵豹,刺拳、擺拳、勾拳,鞭腿、側踹……層出不窮,紛紛揚揚,如雨點般落向沙包,沙包“砰砰”作響,左搖右晃。那種精疲力盡、汗流浹背的感覺,讓他彷彿回到大學時代。
他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高興?失落?悲傷?他嚮往的公訴夢,此刻變得遙不可及,而檢察長親自委以重任,又點燃了他內心深處的豪情壯志。
張馳喜歡挑戰,喜歡冒險,越困難的事情,越能激發他的血性與鬥志。他常常將擂臺比喻人生,大學時,不止一次在方寸之間的擂臺上面對強大的對手,毫不畏懼,鬥志昂揚,翻越過一座又一座高山。
拳腳如狂風暴雨般傾瀉在沙包上。他的手已經出血,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惟有一次又一次撲向沙包,心裡才略覺好受。
他的肌肉高高隆起,涇渭分明,虯結堅硬,極其雄偉。
旁邊的人被張馳的瘋狂震撼,漸圍漸多,指指點點。
“這是誰啊,怎麼瘋了一樣。”
“誰說瘋了?這麼陽光帥氣的小夥,怎麼可能會瘋,你看他不要命地踢沙包,眼裡還含着淚,肯定是碰到傷心事了。”
“是的,這小夥子的散打真厲害,幾百斤重的沙包,在他腳下就如敗草破革一般,太厲害了。”
“那可不一定,沙包是死的,人可是活的,難道實戰中,別人會像沙包一樣,一動不動等着你來踢不行?”
“你別廢話,你踢下沙包試試,要是踢得動,我把頭剁下來給你當凳子坐。”
議論紛紛。張馳充耳不聞,他的眼裡只有沙包。
“哎喲,不好,那邊打架了,什麼?還是個女的?長得細皮嫩肉,十分漂亮?走走走,快去看看。”
“快走,快走,遲了可就看不到了。”
人羣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張馳一個。張馳心裡苦笑一聲,搖搖頭想:“爲什麼這麼喜歡看熱鬧?別人的悲傷、不幸,都成了觀望者的看料。”
正想着,左側傳來一個女子淒厲的尖叫聲。張馳大吃一驚,忙停下來,光着膀子急奔而去。
人羣已是圍得裡三層外三層,一個個像及了魯迅筆下的看客,踮起腳跟,伸長脖子,議論紛紛,品頭評足。
“這娘們真漂亮,嘿嘿。”
“漂亮有什麼用?這娘們身手這麼好,剛那個男的被打得屁滾尿流,你要娶了她,天天只有捱打的份。”
“這下有她苦頭吃了,又來了個男的,你沒到她已經捱了好幾拳了嗎?”
“活該,臭娘們就是要打才能馴服。”
張馳扒開人羣,不禁呆了,兩個男人正對着一個女孩大打出手。那女孩,居然是吳如。
“住手!”張馳奮不顧身地衝上去咆哮。
看戲的從來不嫌事小。見有人英雄救美,圍觀的人羣騷動起來,屏住呼吸,滿臉興奮,靜靜等待着下一刻的狂風暴雨。
兩個男人被張馳巨雷般的吼聲嚇了一跳,慌忙停下,四處張望,見張馳孤身一人,赤手空拳,頓感放心。
光頭男罵罵咧咧:“哪來的野小子,乳臭未乾,多管閒事,滾一邊去,否則老子打得你屁股開花!”
光頭男一身酒氣,撲面而來,令人作嘔,張馳不動聲色,冷聲道:“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氣!”
兩人相視一望,拋下吳如,一左一右向張馳包抄過來。吳如掙扎着爬起來,看到張馳站在那裡,淵停嶽峙,氣度雍容。
“張馳小心。”吳如喊聲裡充滿了關心,張馳衝她微微點頭。
光頭男號叫着揮拳而上,張馳握緊拳頭,緊緊盯着他,紋絲不動。近了,近了,該動手了,電光石火間,張馳擡腿一個正蹬,紮紮實實擊中光頭男的肚子,光頭男慘叫一聲,宛如一堆破革,飛出幾米遠,啪地掉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
靜如處子,動如脫兔。張馳一招得手,不再容情,接着迅速踢出一記鞭腿,勢大力沉,另側的長髮男尚未反應過來,便被擊倒在地,哼哼唧唧,不住掙扎。
張馳冷冷道:“這麼不經打,還敢在這裡充大爺,滾!”
光頭男與長髮男掙扎着爬起來,僂着腰,想上去又自忖打不過,衆目睽睽之下又丟不起臉,遂惡狠狠道:“小子,算你狠!有本事別走,老子去喊人砍死你!”
張馳踏步向前,提起拳頭,在兩人頭頂一晃,兩人“啊”地一聲,慌忙抱住頭,面無人色,齊聲道:“打不得。”
張馳又將拳頭晃了一下,那兩人頭一動,又齊聲道:“打不得。”
“滾!”張弛喝道。兩人哪還有什麼勇氣逞強,趕緊落荒而逃。
“這兩人徒有其表,看起壯實,兩腳就被踢得找不着北,真是廢物。”
“你沒見到小夥子剛踢沙包的架勢嗎?一看就知是練家子,大厲害了,薛仁貴定天山還需三支箭,你看他簡簡單單二腳就擺平了。”
“咦,剛纔不是你說踢沙包沒屁用嗎?這下怎麼又說厲害了。”
“咳咳咳,我可沒說過。走吧,戲看完了,難不成等着別人賞你兩腳麼?”
人羣三三兩兩散去,張馳扶着吳如,柔聲問:“你沒事吧。”
吳如又是感激又是佩服,道:“沒事。謝謝你,真看不出,你還真有兩把刷子,我還擔心你打不過呢。”
張馳有點不好意思:“不是我厲害,是那兩人太無能了。對了,你怎麼會在這裡?怎麼和兩個大男人動起手來了。”
吳如恨恨道:“我每天都來這裡健身,沒想到被這兩個色、色、色狼盯上了。前幾天,他倆鬼鬼祟祟,我沒在意。今天晚上,兩人又來了,那個光頭男喝了酒,上來就對我動手動腳。”
說到這,吳如羞愧得滿臉通紅,頓了片刻,又道:“我正踢着沙包,轉身就是一個鞭腿、擺拳,旁邊的長髮男見陣勢不對,衝上來幫忙,我打不過,幸好你來了,否則,唉。”
“你也會散打?”張馳好奇地問。
“當然,我好歹也是公安學校畢業的,要不,咱比試比試。”吳如說完拉開架勢,踢來一記鞭腿。
張馳笑着邊退邊搖手:“不比不比,好男不跟女鬥,你厲害你厲害。”隨即又感嘆:“現在人情淡薄,世風日下,你一個弱女子,被兩個大男人欺負,旁邊圍那麼多人,一片叫好之聲,居然連一個幫你說話的人都沒有,都在看戲。”
“是啊,現在不是說,老人摔跤都沒人扶嗎?”吳如深有同感。
“吳如,我如果記得不錯,我們只見過一次面,你怎麼認識我?”張馳問。
“你不是也認識我嗎?”吳如撅起了嘴巴。
張馳笑了笑,說“吳如,你可能不知道,只要我一眼見過的人,就算他身在人海,我也能一眼認出來。”
“這麼厲害啊。難怪那麼兇的劉檢,也對你另眼相看。你還不知道嗎?你現在都成了檢察院的名人了,你能從怒氣衝衝的劉檢眼皮下臉色不改地走過,還能從容地從歹徒手中解救出劉檢,這份膽量,這份本事,放眼整個玉西檢察院,都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劉檢有那麼可怕嗎?”張馳好奇地問。
“何止可怕。劉檢對工作要求可高了,誰做得不好,他臉一黑,就算是四五十歲的老同志,都提心吊膽的。我們背地裡都叫他劉黑子呢。”
“你分到哪到部門去了呢?”吳如問。
“監所檢察科駐玉西看守所檢察室。”張馳嘆息說。
“那可是好地方啊。”
“有什麼好?我想去公訴,結果,唉。”張馳搖頭苦笑。
吳如說:“駐所檢察那可是欽差大臣呢,只是,玉西看守所好亂,民警又排外,你既是外地人,又不是公安,去了看守所,怕會受到不少的刁難。”
“這我不怕,只是,公訴是我的夢想,我是懷着這個夢想纔來到檢察院的,哪裡想到最終會去駐所了呢。咦,對了,你對看守所的情況怎麼這麼熟悉呢?”
吳如嘴一噘,說“不告訴你,到時你就知道了。”
張馳和吳如並身走出健身房,沿着玉西大道,邊走邊聊。昏黃的路燈,將兩人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時分時合,慢慢消失在遠遠的黑夜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