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面色冷峻地問:“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奉天子命督師薊遼,若不秉公執法處斬毛文龍,何以服衆?”
王一凡忙攔在毛文龍前,懇切地說:“督師大人,毛文龍雖然罪大惡極,但終究是朝廷敕封的大將,現在本朝與女真韃子戰烽將開,陣前斬殺大將恐於國不利。不如將他綁縛京城,交給聖上裁處,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周圍的衆將兵也連聲哀求,這個毛文龍眼見此刻自己命在須臾,也一改起初的驕狂姿態,跪在地下不停乞求。
耀眼的日光射在袁崇煥的頭上,望着周圍跪成一片的官員將士,他在矛盾之中終於擺手道:“也罷,今天就權且留下你一命,待押到京中由聖上和三法司論律懲處!”
衆人這才鬆了口氣,將毛文龍押了下去。
袁崇煥站在一方石頭上大喊:“今日只論罪毛文龍一人,以安海外兵民,於衆將士無關,請諸位照舊供職,恢復原姓,爲國家報效出力,朝廷必將予以各位重用。”
毛文龍麾下衆將兵見了袁崇煥方纔的霹靂手段,又看到王一凡、曹文昭所率士卒陣容嚴整,只得唯唯諾諾地連連應承。
袁崇煥立刻將毛文龍的部隊分爲四隊,派毛文龍之子毛成祿、副將陳繼盛等四人分領,又犒賞了一番在場的將士,宣佈了以後皮島上的軍紀律法,當下並不逗留,帶着毛文龍上了岸邊的戰船,向着旅順島的方向駛去。
王一凡爲自己勸下了袁崇煥而暗暗感到僥倖,但想到自己剛纔在衆人面前公然替毛文龍說話,大掃袁崇煥的顏面大,便一臉歉意地走到他身邊請罪道:“父親大人,孩兒剛纔一時胡言亂語,令父親面上無光,還請父親責罰孩兒。”
袁崇煥一臉和藹地看了看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勉勵:“方纔你的話也頗有道理,想我終是改不了意氣妄爲的書生心境,在這個問題上反而不如你看得透徹。只是我剛纔見皮島上的衆將士氣勢洶洶,若不殺了毛文龍,恐怕鎮壓不住,因此一時魯莽了。”
王一凡忙道:“父親大人此話真是折殺孩兒了。孩兒只是擔憂父親若擅殺了毛文龍,反給聖上留下了專權跋扈的印象。我看這個崇禎帝外寬內忌,其城府不下於曹操,唯恐父親因小失大,所以才冒死勸諫。”
袁崇煥忽然怒道:“你休要胡言亂語,妄自揣摩聖意!吾觀當今聖上英明賢能,是個不世出的仁德之君,此次又授我見機行事的生殺大權,絕非你口中所說的疑忌之人。”
王一凡搖了搖頭:“父親此言差矣!想父親現在是一方封疆大吏,手握重兵,與昔日唐之李靖相似,想李靖昔日立下平定西域的不世之功,尚且難逃唐太宗之疑忌,只得託病歸隱,方獲善終。今天父親之功敢比李靖麼?而崇禎帝之寬能比得了唐太宗麼?”
袁崇煥低下頭默不作聲,心中已自對王一凡的話信了三分,但口中卻仍然道:“雖則如此,但向來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若我們這些爲官之人只懂得明哲保身,又如何能替皇上驅除韃虜,穩固江山?孩兒啊,爲官者受朝廷俸祿,當以一死報之。”
王一凡心裡直搖頭,知道自己的這一番話對於早將忠君愛國思想銘刻在腦中的袁崇煥,起不到任何作用,只得做出受教的樣子拜道:“孩兒謹記父親大人教誨!”
袁崇煥又訓誡了他幾句,此時大船的船身微微顫動了一下,卻原來是已經到了旅順岸邊,早有大明官軍守在一旁,恭迎袁崇煥等人登岸。
趙率教就站在隊伍的最前排,見到闊別已一年多的老上司袁崇煥和王一凡攜手下了船,立刻喜滋滋地一路小跑迎了上來。
“袁大人,你們總算來了。”他笑着對袁崇煥施了拜見之禮,立刻就握住了袁崇煥的手。
王一凡也在隊伍中找到了戚無傷那熟悉的高大身影,見他的面龐雖然有些蒼白消瘦,但神色已比上次受傷時好得多了,便立刻走了上去,狠狠給他來了一個熊抱。
“老戚,你現在總算好了,這一段時間真是讓我揪心死了?怎麼樣?腿上的傷好了麼?”
戚無傷咧開嘴哈哈大笑道:“不過是屁大點傷,算得了什麼?我小時候給人看過相,看相的說我是剋死牛魔王的硬命,那些女真韃子豈能奈何得了我。”
王守義立刻笑着從一旁走了過來,訕笑着取笑戚無傷道:“你少在這裡亂吹大氣了!上次你受傷的時候,蔫得像個霜打的茄子一樣,就差沒當場嚥氣了,現在傷勢好了,就在這裡充大頭了,好不知羞!”
戚無傷的一張大臉漲得通紅,佯怒地和王守義追打了起來,惹得一旁的將官哈哈大笑起來。
趙率教悄悄將袁崇煥拉到一旁,小聲說道:“啓稟大人,聽說魏忠賢已經自殺了。”
袁崇煥吃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聽說魏忠賢被押送到鳳陽的路上,在驛站的房子外聽到有人唱曲,曲調和曲辭淒涼悲慼,他想到昔日的榮華富貴,只覺得生不如死,就乾脆上吊自殺了。”
袁崇煥聽了後也是一番唏噓不已,雖然魏忠賢爲禍朝野,但也算得上是曾經叱吒風雲的一代梟雄人物,現在落到了這種下場,真是讓人感慨世事的無常。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移了話題問道:“現在遼東的形勢如何?”
趙率教陰沉着臉答道:“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但內裡卻是暗潮涌動。之前的兵變事件想必大人已經聽說了,就在咱們內部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我聽說女真四王子皇太極大肆改革,仿照咱們大明的體制設立六部,以多爾袞等貝勒分管各部,並和多爾袞、多鐸等率兵征伐蒙古察哈爾部,獲大勝,現在他的步卒士氣正旺,恐有再度犯我大明邊境的意圖。”
聽到這裡消息後,袁崇煥心中一緊,忙帶領衆將士回到了寧遠城中,商議對策。
就在衆將士議論紛紛之際,前來寧錦監軍的總監高起潛邁步走了進來。
他倚仗着崇禎帝賜予他的總監身份,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大廳內的主帥位上,陰陽怪氣道:“大家既然都在這裡,那咱家可就省事兒了。袁督師,現在我得到緊急軍情,說陝西爆發民變,王嘉胤和吳延貴等人率領災民揭竿而起,響應者蜂擁而至,造反烽火燃遍全陝,並蔓延到晉、寧甘三省,人馬號稱有十萬之衆,當地官府鎮壓不力,賊勢愈加囂張,聖上要調關寧鐵騎入關助剿,不知袁督師意下如何?”
衆將帥頓時一片譁然,眼下關外的皇太極等正虎視眈眈,隨時可能發兵襲取寧錦重鎮,而之前的寧遠兵變纔剛剛平息,軍心士氣都很低落,此時分兵遣將,乃是兵法大忌。
但這個高起潛口口聲聲說是皇命,如果當場拒絕,只怕會落個抗旨不遵的罪名。
袁崇煥沉思良久,在面前擺出的沙盤地形圖上看了看,便道:“現在四處都缺兵少將,但陝西的民變迫在眉睫,我們也不能袖手旁觀。這樣吧,現在我收縮寧錦外各處堡壘、驛站的兵馬,集中在寧遠和錦州城以爲掎角之勢,從撤回來的兵馬中挑選一部分派往陝西平亂,不知道高公公意下如何?”
高起潛滿意地笑了笑:“袁督師如此公忠體國,真是讓咱家感動不已。不知道您要調哪一支兵馬入關剿匪?”
袁崇煥用目光掃了掃眼前的諸將士,這些將官知道在這個大戰將啓的關鍵時刻,多分出一兵一卒,對自己的實力和安危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因此人人都低着頭,不敢迎上袁崇煥的目光。
袁崇煥嘆了口氣,忽然道:“一凡,現在也只有從你的大興堡官軍中挑選出一支精銳騎兵,去關內助剿流賊,不知你意下如何?”
王一凡知道自己不能拒絕,只得抱拳道:“但憑大人差遣,末將自當從命!”
袁崇煥略微寬了寬心,便道:“既如此,那副將曹文昭出來聽令!”
曹文昭知道這是要點自己去關內剿滅民變,他心情複雜地從衆將的隊伍裡走了出來,躬身拜道:“末將在。”
“本帥命你在大興堡挑選出五千精騎,另外再從撤回的各部中湊齊一萬軍馬,連夜奔馳入關,聽憑朝廷調用,不得有誤!”袁崇煥下令道。
曹文昭依依不捨地看了王一凡和戚無傷等人幾眼,只得慨然應道:“末將遵命!”
王一凡一見要從自己的人馬中分撥出這麼一支精銳之師,也不免有些心痛,但在袁崇煥和衆將官的面前,他也不好將這種情緒表現出來,就低着頭,默默地看着沙盤不再說話。
袁崇煥知他心中難受,便安慰道:“一凡,你切莫傷心,自古云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等曹文昭平息民變之後,自然還會回到關外,到時候你們又可以攜手對抗女真韃子了。”
“大人說得極是,末將知道了。”王一凡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袁崇煥望着面前的沙盤圖,心中憂慮不已,現在他把兵力完全收縮到兩個大的城池裡,對寧錦城外的遼西邊境處,控制力大大減弱,他很擔心皇太極以迂迴之勢,從漠北的長城饒過寧錦和山海關,直撲京畿之地,但奈何現在手中的兵力空虛,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啊。
就在他躊躇不已的時候,王一凡也走上前道:“大人,現在咱們手中的兵力有限,自顧尚且不暇。更沒有一支機動部隊隨時調用,若皇太極繞過我們,直撲京畿要地,該當如何是好?”
衆將官也都看出了其中的玄機,紛紛應聲附和了起來,而一旁的高起潛卻滿不在乎地走上前,用眼角的餘光掃了掃沙盤圖,便若無其事道:“我看你們真是杞人憂天,若是女真韃子真是兵行險着,這勞師襲遠可是軍中的大忌,更何況他們若從別處的長城口繞過去,軍糧、後援難以爲繼不說,就連守衛在堅固長城上的官軍,也會要了他們的命!”
“公公此言差矣。”王一凡忙道:“山海關以西兵力空虛,那一段長城也早就年久失修,防禦脆弱,若是皇太極孤注一擲率大軍入寇,倒真是防不勝防!”
“好了!”高起潛站起身厲聲斥道:“說來說去,我看你們這些人就是畏敵如虎,難怪之前對關寧軍素有暮氣沉沉的評價,看來倒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麼瞻前顧後,能成什麼大事?只要咱們守住寧錦二城,還怕女真韃子插翅飛過長城麼?”
“高公公,話可不能這麼說。”袁崇煥忙道:“山海關以西雖然不是咱們的防區,但關內關外自成一統,若是皇太極真要冒險行事,咱們也不得不防啊。”
“不用說了!”高起潛立刻便拿出了他總監的威風道:“今天的軍事討論就到此爲止,諸位還是速速回各自的防地,籌備將士兵收縮回寧錦二城吧。”
說完,他拂袖而去,望着這個高起潛飛揚跋扈的樣子,袁崇煥和王一凡齊齊搖了搖頭,卻也無能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