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遼東巡撫嫁女兒,雖然是在兵荒馬亂的戰時之中,卻也來不得半點馬虎。
袁崇煥是個清官,家無遺資,就連所住的府邸都是藉着前一任巡撫府暫住的。
但趙率教卻忙得不亦樂乎,首先是派遣兵士到袁府上張燈結綵,將各處裝點得花團錦簇,並在大門上和窗上貼上大紅喜字和各種喜氣洋洋的剪紙。
大門口一條長長的紅地毯從外面一直鋪到了內堂,四名精挑細選出來的衛兵手持長槍站在門外,一派威風凜凜的樣子。
海蘭珠也幫着袁芳置辦起了出嫁的嫁妝,除了金銀細軟和首飾珍寶外,木器、瓷器、銅器和漆器等陪嫁物件也一個不少。
城中將領、文官和達官貴人紛紛前來,綢緞、金、銀、玉翠和各種稀奇的玩意兒堆滿了一屋子。
袁崇煥早早換上了一套精神合體的青布長衣,頭戴一頂忠靜冠,滿面笑容地在門口招待客人。
不遠處忽然傳來了一陣鼓樂聲,接親的長長隊伍漸漸走了上來。
王一凡穩穩坐在最前面的照夜獅子白上,向旁邊圍觀的衆人微微頜首示意。
王守義則牽着馬繮繩,笑嘻嘻地將一大把喜糖灑了出去,引得周圍的無數路人哄搶起來。
這匹白馬早在昨晚就被他刷洗得乾乾淨淨,又換了副全新的皮鞍和鑲金馬鐙,就連轡頭上都帶着銀飾,上面掛着兩個黃銅項鈴,馬頭上掛着一朵大紅花,雪白長長的馬尾上還結着個紅綢繡球,耀武揚威地向前邁着步子,看得周圍的衆人嘖嘖稱讚不已。
各種禮品都裝在一個個或圓或方的紅漆大木箱裡,兩個人用長木棍子挑着一盒,整整齊齊地拉開十幾米長。
另有八個人擡着一頂特製的大紅轎子跟在後面,因爲裡面暫時是空的,所以每個轎伕的神情都很輕鬆。
隊伍慢慢走到了袁府外,王一凡滾鞍落馬,上前對着袁崇煥納頭就拜:“袁大人,我來接小姐過門。”
“還叫袁大人,該改口叫爹了。”旁邊的趙率教撫須笑道。
王一凡趕忙又補了句:“爹!”
“好,快起來吧。”袁崇煥笑着上前扶起了他,掏出個紅紙封遞了過去
王一凡整整衣冠,大步走進府內。
忽然眼前一亮,海蘭珠攙着袁芳慢慢走了出來。
袁芳穿着件大紅錦袍,面上蓋着方大紅絲巾,頭上鳳冠霞帔,低着頭向前邁着步子,轉眼就到了王一凡的身邊。
一陣如蘭似麝的微香從她的身上傳到了王一凡的鼻中,讓他聞得如癡如醉,一時間竟不知該做什麼好了。
旁邊的海蘭珠見狀笑了笑,忽然一把抓住王一凡的手拉了過來:“良辰吉時,豈容耽誤?新郎官還不快點背新娘入轎。”
王一凡只覺得她的一隻手柔若無骨,指尖有意無意地撓了撓自己的手背,轉頭一看,這個蘭珠正淺笑盈盈地望着她,一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上,居然還有玉格格那熟悉的幾分俏麗輪廓,忙收攝心神,轉身對着袁芳弓起了背。
一個溫軟香柔的身子立刻伏在了他的背上,王一凡心神一蕩,忙抓緊了她的腿向轎子走去。
王守義早等在府外,將花轎放低,伸手掀開轎簾讓王一凡將袁芳放了上去,趕緊拉起簾子招呼衆人起轎。
鼓樂手繼續賣力地吹吹打打起來,一旁的親兵也順勢點燃了鞭炮,就在一片“噼噼啪啪”的炮竹聲和“咚咚呀呀”的鼓樂聲中,接親的隊伍向着遊擊將軍府的方向行了過去。
堪堪到了將軍府,衆人忙將兩位新人引進了府內,本來還安安靜靜的袁芳忽然哭了起來。
王守義忙小聲對王一凡說:“乾爹,袁小姐是不是不高興了?”
“你懂什麼?”王一凡低聲斥道:“自古姑娘出嫁,都要走一路哭一路的,這是千年以來的老規矩。”
王守義這才吐了吐舌頭,不敢再說話了。
王一凡口中雖是這麼說,心裡卻也有些捉摸不透。
他看袁芳哭得傷心,暗自懷疑起她心裡是不是還在介懷自己和玉格格的事。
不過在衆人面前,他卻不敢將心裡的疑惑表現出來,而是熱情地笑臉相迎前來觀禮的衆人。
袁芳被兩個丫鬟攙扶着進了內堂,這才慢慢止住了哭泣。
將軍府上下鞭炮齊鳴,鼓樂喧天,她身上的珠翠玉佩也不時發出輕輕的叮咚碰撞聲,頭上鳳冠的銀鈴也在風中微微搖動。
將軍府內大擺宴席,滿滿當當地坐了好幾十桌,主婚人趙率教主持着這場隆重而又井然有序的婚禮,在宣讀完致辭後,指使兩位新人向主位上的袁崇煥磕頭敬茶。
一番禮畢,又是禮敬賓客和夫妻對拜的環節。
王一凡心中一陣激動,這畢竟是自己人生中最主要的時刻。
他早在心裡對這一天的場景做過無數種幻想,卻從未想過會是用這種古老而又莊重的儀式,心裡爽快不已,因此在拜天地時,頭磕得格外響亮。
大廳中笑聲一片,在場的男女老少喜笑顏開、推拉敬酒,顯得十分熱鬧。
袁芳被丫鬟們送入了洞房之內,王一凡帶着笑臉向在座的賓客敬起了酒。
曹文昭還沒等王一凡走近,就立刻起身倒了一大碗酒:“王大人,我老曹半生戎馬,還從未見過你這樣的英雄豪傑。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我沒二話,這碗酒我先乾爲敬!”
說完,他一仰脖子,將碗中酒一飲而盡。
衆人紛紛鼓掌叫好,王一凡也不甘示弱地端起碗酒滿上,一口喝乾。
王一凡擦了擦嘴,暗自忖道:這種純糧食發酵的酒和未來的勾兌酒口味完全不同,度數也低了許多,更像是醇香爽口的米酒,難怪古人喝個幾斤都不足爲奇。
敬完了曹文昭,他又端着酒來到祖大壽和吳襄等人面前。
俗話說伸手不打送禮人,雖然王一凡仍對這連襟二人之前的齷齪勾當耿耿於懷,但在這個大喜的日子卻也不便發作,只是虛虛做了架勢,就草草喝完了這一碗。
祖大壽和吳襄心裡一窘,但在袁崇煥和趙率教的面前卻也不敢造次,只得紛紛舉碗喝乾,陪着笑臉坐回到位子上。
王一凡也不招呼,轉頭就走到了下一桌。
這一桌坐的卻是之前和自己浴血奮戰的衆兄弟,現在一個個都喝得滿臉通紅,正鬨鬧着等他過來敬酒。
王守義端着酒罈子給他倒上了酒,王一凡舉着酒碗笑道:“大家這一路都辛苦了,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沒別的要求,都給我吃好喝好了!”
衆人爽快地應了一聲,其中的大栓子舉着碗,卻忽然哭了起來。
旁邊的同伴忙用胳膊搗了搗他:“你哭什麼?又不是你今天出嫁!今天可是王大人的好日子,你可別壞了這裡的氣氛。”
大栓子忙擦了擦臉上的淚,端着碗一口喝乾,哽咽着解釋道:“王大人,我不是有心在你的婚禮上搗亂的……”
王一凡笑着走了上來,坐在他的旁邊勸道:“沒事,我又不是不知道。你這個小子,向來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性子,說吧,爲什麼事情傷心難過?”
“大人,其實我看到你今天娶妻過門,心裡開心得不得了。可是等站起來敬酒的時候卻猛然發現,那些一起出塞的好兄弟,今天就只剩下我們幾個了。”說到這裡,他的面上一陣慼慼:“還記得當初出塞時,我們兩千兄弟就暗暗下定決心,要活着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可是,他們現在來不了了……”
王一凡的心裡不免也有些傷感起來。
之前召來跟着自己的兩千士兵,雖然只和他相處了短短的幾個月,但這段時間裡,他們吃喝訓練都在一起,彼此間早已形成了深厚的感情和默契。
此次兩千將士爲了進草原接應自己,最後只剩下五、六百人僥倖生還,大多數人都將骨血灑在了茫茫的黃沙草地之間,甚至就連個名字都沒留下。
更想到突圍時,那些不願當累贅和俘虜的傷兵們集體自盡的淒涼場景,他的心裡更加沉痛不已。
王守義見狀忙拍拍他的後背勸道:“乾爹,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就別想那麼多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要是壞了氣氛,可就不好了。”
王一凡這才點了點頭,從王守義懷中奪過酒罈子,對着地上恭恭敬敬地倒了一半,然後舉起罈子,大喊一聲:“喝!”
然後,他猛地擡頭,對着自己的口倒了起來。
長長的酒箭從罈子裡接連落下,他的喉嚨口不斷起伏蠕動着,好不容易喝乾了罈子裡的酒,二話不說就將空罈子在腳邊砸了個粉碎。
衆人也學着他的樣子喝完自己碗中的酒,“啪”地一聲將酒碗砸碎,和他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等宴席完畢,王守義才扶着醉醺醺的王一凡走到了洞房內,扶他坐在一張梨木椅子上,就匆匆帶着裡面的兩個丫鬟走了出去,小心掩上了門。
洞房內的案臺上,一對紅燭燃得正旺,晃動的火苗將屋子裡照得紅彤彤一片。
王一凡醉眼惺忪地望着牀邊坐着的新娘子,心裡的酒意一下子涌上了頭。
“你喝多了?”袁芳在紅蓋頭下輕聲問道。
“沒有,俗話說喜酒不醉人。”王一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帶着滿身酒氣坐到了袁芳的身旁。
她的身子微微縮了一下,卻沒有挪遠,燭光下的袁芳被紅蓋頭和新衣裹得嚴嚴實實,但頭上的鳳冠卻已經摘了下來,一頭青絲盤成了一個髻,舒服地垂在後面。
王一凡心中一動,取來個紅棍輕輕挑開她面前的紅頭巾,頓時看得一陣心醉神怡。
袁芳的頭低垂着,臉上略略施了些粉,兩個香腮上搽着桃紅色的胭脂,臉側雲鬢如畫,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如一泓秋水般,眼圈周圍卻微微有些紅,顯是剛剛纔哭過的痕跡。
王一凡深吸了一口氣:“袁芳,不管怎麼說。我們今天都已經正式結爲了夫妻,之前我王一凡有什麼對不住你的地方,還請你別介意。”
袁芳沒有說話,只是幽幽地嘆氣。
在揣度女孩子的心事上,王一凡向來就不擅長。
眼下見她嘆息不語,心裡更越發急了:“若你心裡不滿意這樁婚事,我明天就去和袁大人說,取消了也罷。”
說完他正要起身,卻被袁芳一把拉住了:“你這個人哪點都好,就是這個風風火火的性子改不了。我要是不願意嫁你,又怎肯讓你背出了袁府大門。你啊,就是頭笨牛!”
王一凡哈哈一笑,心裡的顧忌立刻煙消雲散。
他取來案上的酒壺,倒了兩杯酒遞了過去,和袁芳碰杯喝完,認真道:“從此以後,我和娘子就永遠分不開了。你也知道,婚後我們就要搬到錦州城外戍守,以後恐怕要吃不少苦。”
袁芳不以爲意地答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不用擔心,我早就做好了一切準備。以後無論是刀山火海,我都會和你同進同退。”
王一凡心中一樂,忽然想起袁崇煥送給他的書冊,忙從懷中取了出來,在袁芳的面前展開:“娘子,你看看。裡面配着的圖畫兒,看上去挺好玩的。”
袁芳起初頗爲好奇地湊頭一看,等發現是書裡面的配畫是種種不堪的交歡姿勢,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一片:“你這個浪蕩子!一腦門裡想的都是這些齷齪不堪的事情,沒半點正經。”
王一凡正色道:“娘子此言差矣。這本奇書乃是岳父大人親手贈予,讓我好好研習。”
“這怎麼可能?”袁芳驚訝地搶過了書,翻了起來,卻冷不防被王一凡一把抱住了腰。
“娘子,你今天晚上真美。”王一凡的聲音帶着熱氣在袁芳的耳邊不斷響起,她滿面嬌羞地掙扎了一下,側目望着案上的燭火小聲道:“你先吹了蠟燭。”
王一凡只覺她的聲音細不可聞,但卻沒有絲毫抗拒的意思,大喜之下忙一口吹滅了蠟燭,將她抱着躺在了牀上。
黑暗中只聽見王一凡低聲說道:“書上說,西門大官人擅用三十六式,在金瓶梅三妾身上用得純熟無比。我學來學去,也只領悟了其中的一小部分。今天便趁機和娘子親身一試,一同嚐嚐那種極樂巔峰的感覺,如何?”
黑暗中卻聽到袁芳輕輕嘆了口氣:“終究是妻不如妾。”
王一凡暗暗後悔說錯了話,爲了彌補,忍不住伸手上去。
“你莫要欺人太甚,哎呀!”洞房內一陣驚呼連連。緊接着便是一陣醉人的嬌喘聲傳了出來。
洞房外的王守義一本正經地守着,心裡暗道:“明年這個時候,恐怕乾爹乾孃就要抱孩子了,到時候我就要當哥哥了!”
將軍府外的夜色變得愈發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