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率教愁眉不展地坐在由原來的總兵府改建成的都督府,望着手下幕僚呈上來的一份大紅禮單,惱火異常。
本以爲送給了王之臣那些金銀財寶後,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沒想到這個傢伙居然胃口頗大,並不是最初設想的用幾萬兩銀子就能打發的。
這還不算,趙率教更聽說他和祖大壽、吳襄等一干老關東走得很近,對他們封官許願,在各個關鍵的位置上都安插上了自己的親信,隱隱有架空趙率教的架勢。
眼前的這份禮單,正是王之臣手下幕僚派人送過來的,說是要辦個慶祝新任遼東巡撫上任的燈火,好向朝廷顯示關寧一帶的繁榮穩定。
趙率教嗤笑了一聲,索賄就索賄,這個王之臣還想借着***的由頭來向朝廷表功,真是低級可笑。
禮單上的內容他粗粗估計了一下,又得花去三、五千兩銀子,雖然在打通官場環節的花費上,趙率教一向不是個小氣的人,但平白無故又花出去這些銀子,讓他有了一種肉包子打狗的感覺。
正想着,手下親信前來稟報,說王一凡親自來了。
他忙讓人將王一凡帶進了廳內,吩咐丫鬟斟上一杯熱茶奉上。
王一凡按照規矩向趙率教行了禮,便坐在了他的身旁。
趙率教喝了口茶,悠悠道:“一凡啊,你昨天在船上的事情可算捅了馬蜂窩了。我看王巡撫的面上很不好看,這下子恐怕是要先拿你來開刀啊。”
王一凡知道這是趙率教在探他的口風,忙起身道:“昨日之事都督也都看到了,不是我王一凡不識擡舉,而是那王之臣也欺人太甚了。”
趙率教忙揮手吩咐他坐下:“老弟啊,官場上的事,你還是不懂,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這個王之臣是朝廷派來的一品督師大員,手握權柄,就連我都不敢貿然得罪,你怎麼敢去捋他的虎鬚呢?”
王一凡摸不清楚趙率教的用意,卻冷不丁瞥見他手旁茶几上的禮單,立刻就一清二楚。
他正色道:“趙都督,咱們都是一起從刀光劍影裡殺出來的老人了。俗話說明人不說暗話,這個王之臣和袁大人一向有隙,這次走馬上任遼東,能給我們這些袁大人的老部下好臉色看?”
見王一凡主動挑明瞭話,趙率教也不好故作姿態了,他憤憤不平地將手旁的禮單遞了過去,緊皺雙眉道:“這個王八蛋的胃口還不小,真當我是散財童子了。”
王一凡接過禮單掃了一眼,笑道:“恐怕這還只是個開始,我聽說這個王之臣在老家陝西爲官時,就是個遠近聞名的搜刮能手。在陝西那樣的兩年災旱之地他都能養出一身的肥膘來,這傢伙的貪慾就可想而知了。”
這一番話說的趙率教心頭大火,一拍椅子喊道:“我豈能讓他這麼折騰!”
王一凡見時機成熟,忙道:“我這次來就是爲了這件事。趙都督,咱們可不能讓這個王八蛋在寧遠亂折騰下去。”
“那有什麼辦法?”趙率教有些無奈地說:“他畢竟是聖上欽點的遼東巡撫,在朝中又耳目衆多,咱們即便想扳倒他,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王一凡的眼睛在趙率教的臉上注視一陣,沉聲道:“辦法倒是有,只要趙都督有心,就一定能收拾掉他。”
趙率教的眼前一亮,但望見王一凡的疑惑眼神,立刻笑着在他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還是你有辦法。這個傢伙屁股還沒坐熱,就又是要搞慶典,又是要裁軍加稅,甚至還在一些關鍵部位安插自己的親信,真當我老趙是瞎子了?你快說說,咱們該怎麼辦?”
王一凡一聽他說出“咱們”這個詞來,就知道趙率教是將自己視作一路人了,忙笑道:“其實辦法很簡單。他既然想新官上任三把火,咱們就讓他燒。甚至還可以給他添柴加火。”
“這話怎麼說?”趙率教見王一凡說得胸有成竹的樣子,一下子就來了興趣。
“他不是要舉辦就職燈火麼?咱們就轟轟烈烈地辦一場,但花費的銀兩卻以他的名義攤到錦州城的鄉紳富商頭上。另外,他不是要裁撤關寧軍馬麼?咱們不光讓他裁撤,還要替他放出風去,說是王巡撫打算將關外駐軍全撤回到關內。另外他不是在各處安插親信索取賄賂麼?咱們就乾脆斷了軍中糧餉,看看他那些手下能不能鎮得住下面的官兵?”
“這一下子關外豈不是會大亂?”趙率教吃驚地說。
王一凡笑着點了點頭:“沒錯,他既然想要***,咱們就偏偏讓關外不得安寧。這個亂子要鬧得越大越好。最好大到無法收拾,到時候這傢伙在朝中的耳目也沒法替他掩飾,自然就會派人下來檢查。”
“可這個王之臣是東廠魏忠賢的手下啊。”趙率教不無憂慮道:“萬一朝廷派出錦衣衛到這裡來調查情況,發現了咱們的舉動後,只怕撤職查辦都是輕的。鬧不好就要被捕入詔獄,甚至株連九族。”
“都督請放心。”王一凡自信滿滿地說:“咱們做這些事情,就是期望要朝廷派出錦衣衛來。”
“這話怎麼說?”
王一凡笑着站起身走到他旁邊,解釋了一番。
趙率教聽了他的話以後,緊皺着的眉頭纔算慢慢舒展開來:“真沒想到你的計劃竟然如此周詳。”
他臉上的笑容忽然收了起來,正色道:“一凡,我知道這個法子絕不是你想出來的。快告訴我,這是誰教你的。”
“趙都督,實不相瞞,這是科爾沁部的玉格格給我指的路子。”王一凡坦然答道。
趙率教望着他的眼神充滿了玩味之情:“你說的玉格格,是不是那個之前糾集蒙古各族兵馬來威脅皇太極撤圍錦州的大玉兒?我看這個女人對你一往情深,你倒不如一箭雙鵰,將她手下如何?”
王一凡苦笑道:“這件事恐怕還得從長計議。大人,眼下咱們最要緊的就是好好唱這一出大戲。”
趙率教連連點頭:“你放心吧,這一次咱們要弄,就要弄得驚天動地。我看不光是寧錦要動起來,就連遠在皮島上的毛文龍也要拉進來。他不是一向以十萬人馬的編制向朝廷要糧要餉麼?就先從那裡斷起!另外還要派人給他吹風,說王之臣因爲他之前救援錦州不利,有意將東江鎮撤除,你看如何?”
王一凡笑道:“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我聽說這個毛文龍在朝中和魏忠賢的關係最近,每年花的銀兩不計其數。要是這次連他都帶上了,只怕這個王之臣想壓都壓不住了。”
趙率教被他誇得心中大樂,手撫長鬚道:“老虎不發威,他還當我是病貓了。同是一殿爲官,既然他不仁,就別怪我老趙不義了!”
王一凡又和他計議了一番,就匆匆離開了總督府。
很快,寧、錦城中的富商和縉紳都被趙率教請入了總督府,連逼帶嚇地湊出了好幾萬兩辦燈會,每個人離去時都是怨聲載道,不少親朋故交在朝中當大官的人,都寫書信將這裡發生的事哭訴出來,託着那些親友向朝廷施加壓力。
而自從王之臣上任以來,軍營中每月按時發放的餉銀也忽然停發了,更有不少人說王之臣要裁撤軍隊,打算至少將一半以上的官兵趕回家去,甚至還有人說王之臣打算盡撤寧、錦之兵到關內駐守。
一時之間,營中被這些蠱惑人心的消息弄得沸沸揚揚,每個官兵的心中都是極爲不滿,大家都暗暗壓着一股火,打算在王之臣上任之時給他點好看。
而遠在皮島上的毛文龍也忽然斷了糧,經過他派人一番詢問調查後,才聽說是王之臣有意裁撤他的人馬。
毛文龍聽到這個消息後頓時怒火中燒,他暗想即便是在袁崇煥在位時,也是對自己恭恭敬敬,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而這個王之臣才上任不到幾天,居然就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他越想越氣,立刻派人帶着禮物赴京城找魏忠賢和之前買通的一干閹黨申訴。
本已平息戰火的遼東大地,就這麼被一團凝重緊張的氣氛所重新包圍。
而着一切情況,呆在巡撫府裡數錢的王之臣卻毫不知情,這幾日他和幾房姨太太正自把玩着趙率教送來的古玩首飾,又怎麼能察覺得到,身旁那片平靜的大地竟然已是一個隨時就可能引爆的火藥桶,還嘻嘻哈哈地樂不思蜀呢。
趙率教在其間也曾拜見過他,呈上一些文件讓他簽字蓋印。
王之臣對趙率教這一段時間的曲意逢迎很滿意,自以爲已將這個前任袁崇煥的親信完全收服,就看都不看地簽字蓋印,全沒發現其中壓着的一張文書中,竟赫然寫着將正在興建中的魏忠賢生祠暫時停建的內容。
收好這份至關重要的文書後,趙率教心滿意足地離開巡撫府,知道這個王之臣倒臺的時候就要到了。
錦州城的遼東巡撫就職燈會正式開始了,從錦州城的西門開始一直到東門,長約四里的燈市擺滿了整條街道。
白天人來人往、喧鬧繁華,晚上則是燈火輝煌、人頭攢動。
各處商人、百姓在燈市上擺開架勢,各種古董、綾羅綢緞、刺繡、布匹、手工藝品和家常用具琳琅滿目地充滿了整座錦州城,甚至還有從西洋送來的自鳴鐘等稀奇玩意兒。
大戰之後的錦州城邊的異常擁擠不堪,看熱鬧的、買東西的人流擠得到處都是,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和被行人撞到的叫嚷聲此起彼伏,這身處關外的錦州城,居然像是搖身一變成了繁華喧鬧的江南名城一般,直看得城樓上的王之臣連連叫好,歡喜得不得了。
他看了看簇擁在身邊的一衆大小官員,故作姿態地說:“諸位,今天是本官上任之後的第一天,大家不要拘束。俗話說衆樂樂不如與人樂樂,咱們也下去,來一次官民同慶如何?”
旁邊的趙率教忙施禮道:“大人言之有理,咱們這就下去看看吧。”
王之臣一瞥眼發現王一凡不在前來道賀的隊伍中,有些不快地說:“參將王一凡怎麼沒來?是不是他還在記恨上次的事情?”
趙率教忙解釋道:“請大人不要誤會,今日恰逢王參將值守錦州城外的大小淩河城,所以纔沒來。大人的就職燈火要緊,但防務上咱們也不能放鬆。那個皇太極之前在寧錦吃了大虧,還是要提防他搞突然襲擊爲好。”
聽他說到了那個兇狠強悍的女真天聰汗皇太極,王之臣也是心中一驚,便擺擺手道:“也罷,咱們這就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