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福王府到洛陽西市口刑場的一路上,擠滿了前來觀看的老百姓們,他們一大早就扶老攜幼地紛紛趕來觀看那個福王受極刑,街道的兩旁人山人海,甚至比王一凡入城之時還要熱鬧。
爲了維持秩序,王守義安排五步一兵,將後面的百姓擋在外圍,那些老百姓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翹首以盼。
前一日剛剛在西市口處斬了呂維祺,已經讓城內的百姓歡欣鼓舞,今天知道這個罪大惡極的福王也要引頸受戮,他們更是高興得想過年一樣。
在押解福王過來之時,王一凡先派了一部分人擡着火桶火盆,當衆將之前從福王府和各個貪官污吏家中搜出的地契、賣身契、賬冊等公開燒燬,百姓們無不拍手稱快,更有不少人當場感動地流下熱淚來。
一旁的人羣中爆發出一片議論之聲。
“聽說以往這個刑場只殺老百姓,也不知道究竟屈殺了多少無辜的性命,今天卻要殺一個王了,簡直是難以想象。”
“這有什麼?管他是什麼金枝玉葉、龍子龍孫,只要犯到了王一凡的手裡,一刀下去還不是人頭落地。我聽說之前在永寧也砍過個萬安王了,別看福王比他大了好一截,還是照殺不誤。”
“所以大家都說王家軍來得好!只可惜來得遲了點,若是他們能早一點過來替天行道,咱們就不會受這麼多苦了。”
“那有什麼?這就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咱們老百姓的血債,遲早都是要還的。”
正說話間,卻見押解着福王的隊伍從福王府裡走了出來,兩旁的老百姓立刻停住了說話,拼命踮起腳跟想要看一個究竟。
卻見四十名全副武裝的步兵分成五人一列,整齊地大步向前開路,緊跟着福王的木籠囚車也被推了過來。
城內的老百姓只聽過這個福王的名頭,卻大多數人沒見過他的真容,眼見這個福王肚大腰圓,如同一隻穿上了袍服的老母豬般站在囚車裡,忍不住大聲喝罵起來,更有人忍不住取出爛菜根和各種穢物向他咋了過去。
現在福王威風全無,站在囚車裡任由洛陽城的百姓喝罵。
等押到了刑場之上,福王被押解到了處刑臺前,一個穿着黑服的精壯漢子拿着一溜派大大小的鋒利刀具走了上來,卻聽一聲炮響,監斬官大喊道:“行刑!”
一片驚呼之聲……
永寧和洛陽失守以及萬安王和福王被戮的消息不久就傳到了京城。
之前的崇禎帝剛剛纔從皇陵被焚的悲痛中恢復過來,他得到了一個難得的好消息,那就是洪承疇配合着新上任的陝西巡撫在周至黑水峪一帶伏擊義軍,成功俘獲了義軍首領高迎祥,張獻忠和李自成倉皇逃去,現在高迎祥已被押上囚車,不日就要送到京城裡等待問罪了。
這個消息如同一針強心劑般,讓崇禎帝朱由檢猛地振作起來。
自從他即位登基以來,各種各樣的危險和紛亂就紛至沓來,幾乎沒有一個好的消息。
現在聽說洪承疇和孫傳庭總算給予陝西義軍以迎頭痛擊,眼看陝西三邊的猖獗民變有被控制下來的消息,他不禁以手加額,連聲感謝先祖保佑,
爲了表示嘉獎,他特命人帶着旨意加封洪承疇爲太子太保,授兵部尚書銜,繼續總督陝西,山西、河南,湖廣和四川五省軍務。
但這個消息還沒讓他高興太久,就得到了永寧和洛陽失守以及萬安王和福王被戮的消息。
朱由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他曾在洪承疇的奏章中看到了其在三邊之地伏擊王一凡,斬首萬餘,王一凡等人只以身免,他還記得那奏摺上清清楚楚地寫明,王一凡等人經此一役後,絕無可能東山再起。
怎麼才短短的幾個月,他就在河南掀起了如此大的風浪,更聽說他現在佔據洛陽一帶,招兵買馬,手下部衆已達二十萬,兵鋒直避開封和襄陽,威震中原。
朱由檢氣得臉色大變,頭腦裡嗡嗡亂響,他不住地跺腳搖頭道:“怎麼會?怎麼可能?”
之後便忍不住大聲哭泣起來,嚇得一旁服侍的宮女和太監紛紛跪倒在地,不敢說話。
他暗想自從自己即位爲君以來,大明江山就始終處在風雨飄搖的險境之中,雖然自己一心想要做箇中興之舉,力挽狂瀾,但那個夢想中國運中興的畫面卻越走越遠了。
他情不自禁地哽咽道:“唉,上天啊,你爲什麼要如此爲難朕?莫非真的是朕失盡民心了麼?”
他哭了一陣,卻也無計可施,只得喚來司禮監掌印太監,命他在宮內撤去一切的戲樂和娛樂事項,並且將膳食中的葷腥也都一一去掉,以撤樂減膳這種方式祈求上天的諒解。
他猛又想到福王和萬安王慘死的情景,忍不住又是一陣嚎啕大哭起來。
皇后在宮內得到了這個消息後,匆忙召來田、袁二位皇上平時寵幸的妃子,急匆匆帶着她們一起前來勸說。
只見朱由檢哽咽道:“太祖皇帝傳下來的三百年江山,從沒像現在這樣搖搖欲墜。想朕年年剿賊,卻只得到了這種結果。朕自忖不是闇弱昏庸之君,總是想盡心竭力地爲國操勞,可上天卻爲什麼要屢次三番捉弄朕呢?”
幾位后妃耐着性子勸了他幾句,纔算將朱由檢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爲了表示對死去的福王和萬安王的撫卹,朱由檢從內庫裡撥出了一萬兩體己銀子,另外皇后拿出四千兩,田妃三千兩,袁妃兩千兩,雜七雜八地湊了起來,拜祭這二位王爺。
因爲終日操勞和突遭變故的打擊,朱由檢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他面容憔悴,眼窩深陷,整日裡愁眉不展,在心裡暗暗想着解決的辦法。
今日早朝,他就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將河南一帶的劇變說了出來,在場的衆官員也是嘆息不已,卻也無能爲力。
時任兵部右侍郎的楊嗣昌見衆同僚們低頭不語,便鼓起勇氣上前奏道:“啓稟聖上,現在國家多災多難,正是需要我們這樣的官員挺身而出。嗣昌不才,願去河南替陛下分憂解難。”
朱由檢一陣意外,忙道:“愛卿公忠體國,真是百官的楷模。若是朝中的官員能多幾個像你這樣的,何愁朕的江山不穩,匪患不除?說吧,你這次去河南打算怎麼做?”
楊嗣昌想了想說:“現在湖廣、四川、陝西,山西、山東、河北和河南一帶災荒慘重,其中尤以河南爲甚,所以王一凡才能組建起一支數十萬的大軍。臣以爲若要平息匪患,光是以官軍追剿,只是治標不治本的法子,還請皇上頒下賑濟銀兩,撫卹災民,方能解除當前的危局啊!”
朱由檢嘆了口氣,輕聲道:“愛卿所言,朕又何嘗不知?只是現在國庫如洗,連一分銀子都拿不出來,該當如何是好?”
楊嗣昌面色一變,剛纔他大着膽子毛遂自薦,一方面固然是自恃自己素知兵事,另一方面則是盼望朱由檢能撥出銀兩以爲後盾。
但他沒想到,國庫的空虛居然已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情急之下,他大聲奏報:“還請陛下明鑑,若無銀餉,不惟百姓流離失所、餓死街頭,就連官軍也都餓着肚子,何以同彪悍兇殘的流賊們拼殺對峙?”
朱由檢無計可施,他望着殿下的幾位內閣輔臣,大聲問道:“諸位臣工可有什麼好的建議?”
次輔程國祥出來奏報道:“雖然北方災荒嚴重,但南方卻還尚算富裕,不如就想法讓江南的富商大戶捐獻出銀子來補充國庫?“
“荒謬!”朱由檢斥道:“這是飲鴆止渴的法子,江南雖然幸未蒙災,但自從加徵遼餉和各處剿賊軍餉後,上上下下已是怨聲載道。幸虧現在江南一帶還沒有變動,若是朕再逼下去,惹得江南的民衆也揭竿而起,那大明朝豈不是全境都要陷入一片反亂之中?”
程國祥慌慌張張地退到一邊,首輔薛國觀顫巍巍地站了出來,呼吸急促地說:“臣以爲,當前國庫空虛,的確是無法撥出銀子了,但王親貴戚中卻還有不少頗有餘力,若是選出一人以身作則,率先捐出銀子來,並在京中廣爲號召,二、三百萬兩銀子還是湊得出的。“
朱由檢暗暗點頭,心想這個薛國觀還算是能出點主意的,便溫聲問道:“這倒不失爲一個法子,只是不知愛卿以爲這個帶頭人由誰來做比較合適?“
薛國觀低頭思考了起來,他知道如今城內最有錢的是三家。
一家是皇后周後的孃家,另一家則是田貴妃的孃家,最後一家則是武清侯李國瑞家。
前兩家倚仗着當今天子的關係,在京畿一帶兼併土地,經營商業,積累起了一大塊財產。
而武清侯家則是萬曆皇帝的母親孝定皇后的孃家,在萬曆親政之時,曾賜予了大批的金銀寶物,此後武清侯李國瑞更藉着這些金銀財寶爲本,置辦起了偌大一片產業,隱隱有富可敵國之勢。
他暗自一掂量,前兩家都是皇帝的至親,最受皇上的恩寵,柿子要撿軟的捏,更何況武清侯和當今聖上畢竟是隔了兩代的遠親,而且聽聞到崇禎帝朱由檢還在當信王的時候,因爲一些事情和武清侯鬧得極不愉快,至今猶是心有芥蒂,因此他打定主意,要將武清侯李國瑞推到前臺來。
想到這裡,他大着膽子說:“聽說武清侯在京城中較爲富裕,臣覺得還是由他來倡導最好。“哦?”朱由檢其實剛纔也想到薛國觀所說的三個人選,心中也屬意讓武清侯來做這個表率,但表面,他還是故意問道:“愛卿何以得知武清侯的家境殷富啊?”
薛國觀忙道:“單看武清侯家的莊院就可知一斑了。他家在西城本有一座莊院,裡面頗爲富麗堂皇。現在又在南城建造了一座更大的莊院,將三里河的水引進花園,再配上精雕細作的亭臺樓閣,宛如是一處江南園林。京中之人都傳言他身家至少有百萬兩,但臣估計還是少了。如果將他在天津、河南和山東一帶的產業算進來,一定遠遠不止這個數字。”
朱由檢氣憤地說:“沒想到朕一直以來節衣縮食,克己克儉,不敢妄花一兩銀子,而這個武清侯卻是肆無忌憚,竟在國家危難之時如此揮霍,着實可惡。”
他氣了一會,語氣略微地緩和下來:“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個李國瑞畢竟是朕的表叔,若不是現在朕萬般無奈之下,也不忍心如此對他咄咄相逼。”
“皇上仁德,微臣感同身受。”薛國觀忙道:“不過現在國家多災多難,若不讓武清侯出來倡導捐款,只怕京中無人響應啊。不如這樣,今日先權當朝廷向武清侯這裡籌借點銀子,等平定匪患天下太平之後,再將這筆銀子加上利息還給他,不知聖上意下如何?”
朱由檢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暗想這個薛國觀倒是一點即通,又想這次若真能讓武清侯帶頭捐獻銀子,只怕籌措出二、三百萬兩銀子也並非難事。
有了這筆救命銀子,就能緩解河南一帶的災情,同時陝西的洪承疇和孫傳庭若能再接再厲,一舉平定三邊匪患,再騰出手來對付王一凡,必能將當前紛亂的局勢重新掌握下來。
想到這裡,他立刻下定了決心,揮手召來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化,讓他帶着自己的旨意去武清侯府上,讓他捐出紋銀三十萬兩,作爲京城衆人的表率。
王德化連聲應承,帶着幾個貼身的太監走出殿外,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朱由檢在心裡暗暗想道:“這一次會順利讓他獻出銀子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