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寧遠城中將帥因爲迎敵方略而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剛剛討伐完察哈爾部的皇太極等人率得勝之師度過遼河,在漠北察哈爾的喀剌沁部所在的青城,正式召開軍議。
這一次征討察哈爾,多爾袞和多鐸在敖木倫一戰中取得大捷,俘獲一萬一千二百人,多爾袞因功被賜號墨爾根戴青,多鐸被賜號額爾克楚虎爾,皇太極更賞賜他們許多牛羊部衆,這兄弟二人聲勢大盛,已隱隱有和莽古爾泰、阿敏、代善等三大貝勒分庭抗禮的實力。
之後,皇太極更在興安嶺處重挫察哈爾其餘各部,俘獲人畜不計其數,現在女真大軍經此連勝之後,士氣大漲,早已恢復了之前在寧錦大戰中喪失的元氣。
皇太極吩咐諸貝勒和統軍大將入帥帳議事,望着興沖沖的諸人,他心裡卻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他暗想:察哈爾部既然平定,女真部族的實力大漲,更加上從此再無後顧之憂,是時候對關內的大明來一次突襲了。
但在選擇攻擊點上,皇太極決定出人意料地放棄一向的攻擊重點寧遠、錦州二城,而考慮使用北方大迂迴的策略騙過剛剛上任不久的袁崇煥,而從西邊饒過山海關,從長城的缺口處進關。
這個大膽的建議立刻引起了衆人的議論紛紛,首先是代善站起身來,指出這個策略勞師襲遠,是兵法中的大忌,一路行軍時糧食器械搬運不利,而且大軍即便入關以後,也會遭到大明從宣、大、山西調集來的勤王軍隊圍攻,如果攻不下堅固的北京城,那麼女真大軍就會遭到滅頂之災。
他的建議立刻得到了莽古爾泰的支持,他另外補充了偷越長城後可能被追擊而至的袁崇煥軍隊切斷歸路的可能,含蓄地將皇太極這一天方夜譚般的決定稱爲有欠考慮。
皇太極頓時沉默不已,雖然他在登基之後,第一個便將努爾哈赤留下的四大貝勒議事制度廢除,並設立了六部以期削弱代善等三大貝勒的權柄,以加強自己的權威的統治力。
但這三大貝勒畢竟是久隨努爾哈赤東征西討的宿將,手底下都有一票強悍勇猛的親隨跟從,因此在女真人中依然極有影響力,此次兩大貝勒聯名勸諫,即便是乾綱獨斷的皇太極,不免也有些躊躇起來。
眼見皇太極被二大貝勒的話語擠兌得無法做聲,一旁的多爾袞立刻站了起來:“二位兄長此言差矣!我覺得皇兄這個突襲的策略大爲精妙,想寧、錦二城自先汗起就從未被我們攻破,兩座城池互爲犄角,城高池深,易守難攻,若我們還是用過去的思維進軍,只怕還是徒勞無功的下場!”
莽古爾泰斜眼瞥了瞥這個年輕的弟弟,鼻子裡悶哼一聲道:“上一次攻襲寧錦,若非你在大興堡處被王一凡率領人馬打得慘敗而歸,王一凡更率這一支奇兵將突襲我們的大軍,最終使得滿桂等明將逃過一死,讓我們的攻城之舉功敗垂成。你不好好反思一下,還敢在這裡信口雌黃?”
多爾袞面上一白,此前在大興堡吃的敗仗讓他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擡不起頭,在素以軍功論高下的女真營中他也頗失了面子,一直將那次慘敗視爲人生中的污點,每晚憤恨不已,難以入眠。
這次竟被莽古爾泰當做笑話提了出來,他心中極爲惱怒,但在衆人面前也不好發作,只得默不作聲地回到了一旁。
不過旁邊的嶽託和濟爾哈朗卻站起來道:“我等也認爲大汗的意見可以考慮,這次我們剛剛征討完察哈爾部,將士們士氣正旺,不趁此機會攻打大明,的確是很可惜了。寧遠和錦州城的確不好攻,而西長城年久失修,聽說袁崇煥到寧遠後又極力收縮兵力,我們認爲可以試一試大汗的迂迴之計。”
一旁的多鐸也趕忙道:“我聽說這個袁崇煥一到京城,就被新上位的崇禎帝約在平臺會面,更封賞他尚方寶劍和軍事大權,可說是風頭一時無二。他到了遼東,第一個就除掉了皮島的毛文龍,氣焰不可謂不囂張啊!”
阿敏聽了這句話,頓時陰陽怪氣地大笑起來:“沒錯,這個袁崇煥倒是替咱們主動除掉了背後的隱患,這下子我們倒可以放手一搏了。”
皇太極思索了一陣,便毅然站起身來說:“我意下已決,這次咱們女真大軍便從西長城偷越,一定要打袁崇煥一個措手不及。若是讓這個難對付的傢伙在薊遼一帶站穩腳跟,只怕我們以後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從現在起,我命令由濟爾哈朗、嶽託統領右翼四旗,多爾袞、多鐸統領左翼四旗,先攻大安口和龍井關,我率中軍主力攻洪山口城,不得有誤!”
衆人紛紛起身應諾,代善和莽古爾泰見大家都支持皇太極,也只得抱拳聽從號令。
等衆將士出帳以後,皇太極命人叫來多爾袞,在帳內小聲問道:“這次偷襲關內,我別的地方並不顧慮,唯獨擔心錦州城中的趙率教和王一凡等人會聞訊前來封堵,你可有好的對策?”
多爾袞笑道:“大汗請放心,我早就在錦州城裡伏下了一着大棋,若此次錦州城裡的駐軍敢來圍堵,包管叫他們有來無回!”
“好!”皇太極欣慰地拍了拍多爾袞的肩膀,抓着他的手將他牽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下,語重心長地說:“十三弟,我知道父汗逝世以後,我命你母親自盡殉葬,這件事情讓你很痛心,我也很難過。但父汗的遺旨就是如此,誰也無法改變,希望你能體諒到我這個兄長的苦處。”
多爾袞聽到皇太極說起往事,想起自己的母親阿巴亥吊死在家中的一幕,忍不住眼眶一陣微紅,他心裡實際上恨透了眼前的皇太極,但在這種敵強我弱的局面下,卻只能故作體諒地說:“大汗過慮了,我母親和父汗一向感情甚篤,這次自盡隨父汗在九泉之下相會,也是她老人家的本意,和大汗何干?現在咱們兄弟倆正當齊心合力,完成他留下的遺願,這纔是一等一的大事。”
皇太極料不到這個年紀輕輕的小弟居然有這樣的胸襟和見識,也忍不住動了情:“小弟,你能這麼想太好了。想我剛剛即位的時候,咱們女真人正處在水深火熱的危急時刻,好不容易纔扭轉了過去的不利局面,從今天起,你就和我一起攜手共進,咱們將這個江山好好打下來,以告慰父汗的在天之靈!”
多爾袞忙道:“兄長若有差遣,小弟萬死不辭!此次我定當將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助兄長成此不世之功!”
皇太極連連點頭,又寬慰了他幾句,便將他送出了帥帳。
走出帥帳的多爾袞望着天上的朗朗星月,心中感慨萬千。
躲在一旁的多鐸悄悄走了上來,湊到他身邊小聲問道:“哥,那個皇太極剛纔在帳內沒問難你吧?”
多爾袞搖了搖頭,一把將這個年輕的小弟拉到一旁:“十四弟,這次的一戰,是你我兄弟壯大實力的好機會,一定不能錯過。我馬上便派人去錦州城聯繫內應,一定要想法設法除去那個王一凡。我覺得此人英勇無畏,手下又有一羣能征慣戰的將佐相輔,對我們女真來說是個大患,非除不可!”
多鐸忍不住插嘴問道:“那個女人真的可以相信麼?”
多爾袞沉吟道:“我諒她不會食言,女人嘛,想的多半都是如何傍上個堅實穩固的大靠山,咱們給出的條件已經足夠豐厚,不怕她不上鉤。”
兩人又小聲計較了一番,便分頭出去行事了。
第二日,女真大軍的左右兩翼進展順利,成功攻破了大安口和龍井關。
而皇太極也率領大軍來到了洪山口城下。
從乾燥的沙漠一路西來,滿身征塵的女真士兵看到一條小溪,順着彎彎曲曲的河道從長城下面的小拱門裡流過,不禁在小溪旁捧起水喝了起來。
長城上駐紮着不少明軍,猛然間望見成千上萬的女真士兵如黑色的潮水般涌了過來,趕緊點燃烽火臺上的狼煙向各處關口報警。
皇太極騎着一匹健馬到了隊伍的最前面,擡眼望見長城上的城垛裡修築了不少箭孔,還設置不少瞭望樓,他立刻指揮兵力攻打城牆。
城下的女真士卒先是萬箭齊發,射得城牆上的明軍士卒擡不起頭來,然後便是無數女真士卒擡着雲梯衝了上去,將梯子駕在了高高的城牆上,舉着刀槍大聲吶喊着攻了上去。
這一處的防衛本就非常薄弱,城上只有區區數百士卒,不是這萬餘名女真士卒的對手,纔不過半晌功夫,這處城池就被女真將士攻破,除了一百多明軍將士當場戰死之外,餘下的數百人都當了俘虜。
皇太極沒有處斬這些俘虜,而是交給了旗下的阿敏將他們關押了起來,他率軍駐紮在洪山口城內,靜待左右兩翼的人馬前來匯合。
就在錦州城內,已經得到了消息的趙率教和剛剛趕到的王一凡緊急召集將官進行軍事磋商,皇太極的舉動毫無意外地證實了袁崇煥此前的擔憂,但現在擺在衆人面前的,是接下來該如何應對。
剛剛纔率領新招兵馬從大興堡趕來的範秀才走上來,指着沙盤圖道:“東虜此次的意圖再明顯不過,他們要繞過山海關,從西直撲京城,我預計他們下一個攻擊目標將是遵化城。若遵化城破,東虜將一路長驅直入,直逼北京城下。”
“先生此言甚是,但我們現在該當如何是好?”趙率教焦急地問。
“決不能讓皇太極的意圖實現,他使出這麼一個北方大迂迴的計策,就是爲了讓寧錦二城的十萬官兵無用武之地,這着棋看似毒辣,我覺得倒也並非無計可解。”範秀才沉吟道。
王一凡也插口道:“這皇太極料想是效仿鄧艾偷襲武都、陰平之計,兵行險着。但我們又豈是劉後主之類的昏庸之將,只要我們抽出兵馬,從後面追擊而上,配合遵化城的守軍前後夾擊,必能將皇太極打得落花流水!”
趙率教手撫長鬚道:“這倒是個好計,只是我們現在距離遵化城路途遙遠,曹文昭的五千精騎又被皇上調入關內剿匪平亂,錦州城裡能湊出來的騎兵只有四千人左右,恐怕無法和皇太極相抗衡啊!”
王一凡聽了他的話,也立刻愁眉不展起來。
他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說道:“無妨,我現在便飛馬趕往寧遠城向袁大人借精騎五千,往救遵化城,大人且在此地等候我三日,三日之內我必帶援軍到來,到時我們合兵一處,定能將皇太極的如意算盤打得粉碎!”
趙率教聽了這句話後,猛地站起身來,抓着王一凡的手囑咐道:“一凡,這次就全靠你了。若三日之內你的援軍到不了,我就先帶着錦州的精騎趕往遵化城,期望能稍稍擋住東虜的攻勢,若讓女真韃子一路長驅直入,兵鋒直指到了北京城,想必到時候皇上怪罪下來,不惟你我,就是袁大人也難逃其咎。”
王一凡點了點頭:“請大人放心,三日之內,一凡一定帶着援兵趕來!”
兩人又說了一番話,各自離開。
趙率教心事重重地回到府內,裡面等候多時的海蘭珠早迎了上來,將他身上冗重的官服脫下,輕輕給他按着肩膀問:“今日有何事讓大人如此愁眉不展?”
“還不是東虜入寇。”趙率教揉揉漲得生疼的太陽穴嘆道:“這皇太極用兵一次比一次詭異,這次居然使出北方大迂迴的奇計,倒真是讓人防不勝防。”
“大人多慮了,想這個皇太極一向是大人的手下敗將,這次不過是打了大人一個措手不及罷了。”海蘭珠笑着答道。
趙率教覺得她的十根手指柔若無骨,揉按得自己好生愜意,忍不住攬住她的細腰,將她拉入懷中,心情沉重地說:“我戎馬半生,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但自從娶了你以後,顧慮可就多了,這一次我隱隱覺得大限將至,真有些擔憂呢。可能過不了幾天,我就要帶兵去西長城一帶救援,到時候刀劍無眼,一切事情都還不好說呢。”
海蘭珠無限溫柔地笑道:“大人何出此言?我自從嫁給大人以後,便得大人百般照顧,只可惜一直未能給大人添個一男半女,所以心中有憾。這次大人要出征塞外,我定當一路跟隨。”
“胡鬧!”趙率教小聲斥道:“行軍打仗的事情豈能兒戲,你還是好好留在錦州城中等我回來。”
“不行!”一向溫順體貼的海蘭珠忽然撒起了嬌:“大人不知道,我在漠北之時,就曾在西長城一帶放馬遊牧,對那裡的地形地貌瞭如指掌,這次大人帶兵前去救援,我定能給大人做個嚮導,請大人務必帶上我!”
趙率教被她說得頗爲感動,便點頭應承道:“好吧,不過你可得小心謹慎,那些女真韃子兇惡之極,到時候一旦開戰,我恐怕沒時間分心照顧你!”
“請大人放心,我一定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海蘭珠毅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