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收拾停當,營中士卒全部都集中在了王一凡的帥帳之外,一聲不吭等着他下令。
王一凡站起身來,大步走了出去。
濃重的夜色下,只見外面的士卒衣甲單薄,不少人身上還帶着傷,他心裡不禁有些猶豫起來。
他轉頭問王守義,那些重傷號都安置得怎麼樣了。
誰知王守義居然哭了起來,卻原來那些重傷兵們知道隊伍晚上要突圍,爲了不成爲大家的負擔,竟已集體服毒自盡了。
王一凡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喉嚨口和嘴脣蠕動了幾下,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周圍的士卒也都紛紛低着頭,大家的心裡都很難受,一行行熱淚順着順着那一張張飽經風霜的削瘦面龐撲簌簌滾了下來。
王一凡勉強笑了起來,揮揮手喊道:“大家都別難過了,是人就難免一死。這些兄弟們爲了不連累我們而先走一步,要是我們還在這裡哭哭啼啼的,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用性命換來的大好機會?”
周圍的人沉默片刻,不知道是誰先帶頭喊了起來:“衝出去!衝出去!”
旁邊的人紛紛響應起來,因爲是趁夜突圍,彼此都不敢喊得太大聲,但這一句句低沉的嗓音卻漸漸匯聚成了一首激昂雄壯的交響曲,讓背水一戰的衆人心中,不由得一陣激動起來。
王一凡點了點頭,招呼曹文昭到身旁:“老曹,這一次我們殺出重圍,我給你八百精兵斷後,掩護主力先撤出去,好麼?”
“好!請大人馬上下令!這一次我老曹要親自給那些蒙古韃子好看!”曹文昭大聲回答着,雙目裡閃着強烈熾熱的鬥志,一點畏懼之色都沒有。
王一凡嚴肅地說:“老曹,斷後的事情可非同兒戲,雖然我不知道查哈現在有多少兵馬,但估計絕對不會少於兩萬。這可是九死一生的任務,你要想清楚了。”
“王大人,你放心!我老曹心裡有數!”曹文昭大着嗓子答道:“敵人來得越多越好。人少了,我還覺得不夠殺咧。和蒙古韃子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今天正好來個清算。我保證,一定不會漏過一個蒙古兵。”
“我把上好的戰馬和甲刀弓箭留下來給你,一定要堅持住。等主力撤走了,你們就相機跟着撤回來,我們在草原外再碰面。”說完,王一凡就吩咐衆人牽過馬,交給了曹文昭。
這一刻,大家都不言語、相互凝望,雖然口裡說得輕鬆,但突破了營外的查哈大軍,在草原邊緣可能還有兩支蒙古伏兵在以逸待勞,這一戰吉凶難測,誰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就在此時,草原上的風颳得更厲害了,呼嘯的大風捲着陣陣黃沙漫天飛舞,一時之間,營內營外變得愈發昏黑一片,百十步內根本看不清一點東西,就連營外插着的火把也被大風沙給刮滅了。
袁芳冒着風沙走到王一凡身旁,大聲問道:“一凡,現在天氣突變,我們還要突圍麼?”
王一凡也被風沙吹得睜不開眼,他本想放棄今晚的突圍計劃,但轉念一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當真是天賜良機!”他笑着對大家喊道:“這陣風沙就是我們脫身的最好掩護,事不宜遲,大家立刻上馬,跟着我衝出去!”
營內的一千多士兵立刻上了馬,揹着風沙從營門口衝了出去。
對面的查哈營中也是一片混亂,想必他們也料不到這一場大風沙就這樣不期而至,王一凡領着手下兵馬悄悄繞過營外的深壕,撥開鹿角和柵欄,一個接一個地奔馳出去。
一路上大家提心吊膽,生怕對面蒙古大營中殺出一隊伏兵。
但幸運的是,這一幕並沒有出現。
等離開大營十餘里後,衆人才稍稍安下心來。
此時的大風沙也很見機地減弱下來,每個人的身上都是灰頭土臉的,各自拍打了起來。
這一路上,袁芳都和王一凡並騎而行。
早年的漂泊生涯,已讓她習慣了這種顛沛流離的艱苦生活。
這一次突圍,她也換上了一身戎裝,用一條紅綢帶束緊了腰,揹着張硬弓,配着口寶劍,緊緊跟在王一凡的身旁,防止他身上的重病復發,從馬上掉下來,因此一路都是緊張地板着臉孔,一句話都不說。
一陣馬蹄聲響起,卻是剛纔派出去探路的老兵油子滿天飛騎馬奔了回來。
前次在校場上被王一凡收拾得服服帖帖後,他就一心一意地在軍中學起了偵察和潛伏等技能,上一次也是他在一天之內,馬不停蹄地趕回到寧遠城報信,立了大功。
因此衝出重圍之後,他二話不說就先騎着一匹快馬出去打探情報。
只見他氣喘吁吁地騎着馬跑了上來,對王一凡大喊道:“報告大人,前方好像起了霧。一路上沒有發現那兩隻蒙古騎兵的蹤跡。但扼守住科爾沁草原出口處的兩塊高地,現在都已經被濃霧團團籠罩住,無法探明上面有沒有埋伏。”
王一凡的眉頭一皺,這才感受到了大草原上撲朔迷離般的風雲變幻,他策馬奔到隊伍的最前面,遠遠望去,只見寬闊平坦的大草原在前方慢慢收攏,兩座二、三百米的高坡正扼在出入草原的必經之路上,沉沒在眼下的一片黑暗之中。
霧靄沉沉,王一凡無法得知這場大霧,將會對自己的人生造成怎樣的影響,不禁自言自語起來:“天降大霧,若是遇到敵軍突然來襲,只怕是凶多吉少。”
身旁的王守義出主意道:“不如我帶着一隊人,打起火把去探探那兩塊高地?”
“荒唐!”王一凡低聲斥道:“你明火執仗地帶人上去,豈不是讓埋伏的敵人一下子就發現了我軍的行蹤?”
王守義也覺得自己的提議太過愚蠢,低着頭不敢再說話了。
可是在這漫天大霧之中,這千餘人在沒有照明的情況下,想順順利利從兩處高地之間的羊腸小道穿過去,簡直是難比登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天就亮了。
若查哈和多爾袞發現王一凡等人已經逃離了大營,帶兵緊追過來,只怕這一千餘人的小部隊,很快就會給後面的追兵吞噬殆盡。
“不能再等了,必須迅速離開這裡。”王一凡當機立斷,命士兵解下腰帶,交給後面跟着的同伴,慢慢地向兩座高坡下的小道行去。
衆人的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緊閉着口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緩緩駕馭着胯下的戰馬向前行去。
因禍得福的是,大霧雖然給今夜的突圍帶來了濃重的不祥意味,卻也給穿越這一處險地的王一凡等人,帶來了最好的遮蔽和屏障。
大部隊一點點地通過這條小道,身旁的濃霧像一口厚實的大鍋一樣遮擋在衆人的身上,擡頭看去,兩旁的高坡上隱隱有人影閃動,但卻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音。
行軍就在這種詭異莫名的氣氛下進行着,先是王一凡和王守義的中軍主力通過了關口,緊接着就是曹文昭的斷後部隊也順利走了出去。
當最後一騎走出來時,曹文昭終於鬆了口氣,不知不覺間,手中握着的精鋼長矛上已經汗溼了一片。
就在衆人都以爲已經順利脫險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馬蹄飛揚聲,騎在馬上的人用蒙語大喊了幾句,身後的高坡上立刻就響起了一陣震天動地的喊殺聲。
空中忽然亮起了無數個火點,只見一排排密密麻麻的火箭,如雨般從高坡上射了過來。
落在最後的幾十名士兵霎時間被射成了刺蝟一般,慘叫着倒了下去,鮮血將地上的草都染成了一片紅色。
斷後的曹文昭並沒有慌亂,揮舞着精鋼長矛擋開了射向自己的幾支箭,招呼手下的士卒後退結成防禦陣型,嚴陣以待。
他知道這是自己人生中最危險的一次考驗,但他擔心的並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身後王一凡的中軍主力,要是讓敵人從自己這一側衝了過去,全軍覆沒的命運就無可避免了。
他屹立在隊伍正中巋然不動,本有些驚慌失措的士卒們也慢慢冷靜了下來,手舉盾牌擋住了密如飛蝗的箭雨,一動不動。
大霧漸漸散去,高坡上的蒙古兵漸漸發現了曹文昭的意圖,和後面追上來的蒙古騎兵合兵一處,如狂風暴雨般衝殺過來。
大栓子傲然舉着大旗,和七百多同伴護衛在曹文昭的身畔,手裡舉着的刀槍在地上火光照映下閃着森然的寒光,卻見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了。
“大家都別急,好好沉住氣。再等一等,將敵人放近了再射箭。”曹文昭一邊小聲吩咐着,一邊被背上取下牛角弓上,摸出支雁翎箭搭上弦。
衆人紛紛學着他的樣子挽弓待射,整齊的動作就彷彿是孿生兄弟一般,對準瞭如洪流般洶涌衝來的蒙古騎兵。
八百步、五百步、三百步……
等敵人剛剛衝到距離他們一百步的範圍內時,曹文昭大喝一聲:“放箭!”
“嗖嗖”聲不絕於耳,箭出如雨,最前面的一批蒙古騎兵立刻就倒了下去,緊跟在後面的敵人見狀,也不禁頓了一頓。
就在這一愣神的功夫,曹文昭收回弓,舉着長矛如箭離弦般殺了出去。
後面的衆人也喊着跟了上去,只見一陣刀光閃閃、血花四濺,衝出去的這批人如一把不可阻擋的利劍般,將混亂的蒙古軍前鋒部隊,殺得狼狽而逃。
後面跟着的蒙古步明就裡,被竄逃回來的騎兵踐踏得一片狼藉,沒命地向後潰退着。曹文昭領着衆人砍殺了一陣,也不戀戰,不慌不忙地回到了剛纔站立的地方,重新傲然而立。
日高霧散,狼狽不堪的蒙古軍這才發現,阻擋住他們的居然只是區區數百之衆,頓時氣急敗壞地再度衝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