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因爲要等待朝廷派來的封賞使者,王一凡和範秀才等人並沒有趕回大興堡,而是帶着人馬在錦州城駐紮了下來。
袁芳的傷勢好得很快,已經能夠下牀行走了,在聯合蒙古各部解圍錦州以後,玉格格卻始終沒來錦州城,聽說皇太極在敗退瀋陽之後,對一直困擾在背後的毛文龍和蒙古各部展開了大規模的征討。
首先是毛文龍被女真大軍趕回了皮島,緊接着是戴罪立功的多爾袞率領正白旗征討蒙古,打敗察哈爾部,科爾沁部也受到極大打擊,玉格格下落不明。
這些戰況王一凡不斷從斥候的口中得到,卻偏偏無能爲力,新上任的遼東巡撫頒下嚴令,命關外明軍一律不得輕舉妄動,等他前往寧遠赴任之後再行定奪。
王一凡心中焦躁,便穿上戰袍,騎上心愛的照夜獅子白,趕往城北大淩河畔的校場檢查士卒的操練情況。
大淩河畔被拆毀的城堡箭樓在祖大壽的修繕之下,已經慢慢開始恢復起來,這裡除了祖大壽帶來的一萬精兵外,還有王一凡手下參加過寧錦大戰的五千兵馬,現在指揮兵馬操練的是王守義。
對於這個乾兒子,王一凡總是有些不太放心,怕他在大勝之後就忽視了士兵的操練,但策馬趕到校場外時,看到裡面的士兵正井然有序地操練,他才慢慢放了心。
一名小校遠遠看見王一凡騎馬過來,剛想回頭稟告正帶着隊伍操練的王守義,卻被王一凡揮揮手阻止住了。
王一凡翻身下馬,走到一旁遠遠看了起來。
士兵們在王守義的指揮下,人人都是精神抖擻,隊伍的陣型齊整、紀律嚴肅,直看得王一凡連連點頭。
陣法隊列操練完畢之後,王守義又指揮着衆士兵練起了長槍。
這種長兵器正是女真騎兵的剋星,因此他們練得格外專注。
槍法在明代共有十七八種,但最著名的才三、四家而已。
一方面因爲過去的槍法和武功都要靠師傅親身傳授,門戶之見使得外人很難學到槍法中的精髓。而另一方面,絕大多數槍法名家都是遊方江湖爲生,爲了取悅觀衆,不得已便在槍法中加上了許多花哨卻並不實用的花槍和虛招,而使得之前的家傳槍法威力大大下降。
王守義練習的槍法卻是得自戚無傷親傳的戚家槍法,自從戚得恩被嚴正軍法以後,爲着不使戚家槍法失傳,他就虛心地向戚無傷學習起了槍法。
他本身就有些功夫的底子,又有勤學苦練的勁頭,立刻就將學來的槍法用得爐火純青,隱隱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架勢。
這套槍法變化多端,長槍向來稱爲兵種之王,運用得當的話,兩丈以內的敵人都會被籠罩在殺傷的範圍內,尤其是對於新手來說,長槍比刀劍鞭棒更容易上手。
王守義將手下的士兵分爲兩隊,先自耍了一套槍法,然後慢慢將其中的精髓一一介紹起來。
緊接着,他就將兩種長短不一的槍分撥給這兩隊士兵。
第一隊用的是二丈長短的硬質竹槍,而第二隊用得卻是一丈長短的木質長槍。
那些身材精悍、敏捷善跳的士兵分在第一隊,而那些牛高馬大的則分在第二隊。
這裡面也頗有講究,長杆槍槍身長且軟,使用者需要善用步法,身隨步走、槍隨臂動,充分利用速度和敏捷發揮長槍的柔韌優勢。
而短木槍的槍身則粗短厚硬,重量也比長杆槍要重許多,使用起來必須有極好的腕力,以身助臂,方能發揮出其中的最大優勢。
雖然是初學乍練,但王守義的精心教授很快就將這些士兵領上了路。
王一凡看得頗爲滿意,暗暗在心裡對這個王守義稱讚不已。
緊接着,王守義又讓手下的士兵牽來馬匹,操練起了騎兵的陣法和射藝來。
他一手拽着繮繩,一手舉起紅旗揮動兩下,跟在後面的騎兵立刻整齊地排成十列縱隊,向前小跑而行。
王守義當先帶着騎兵向大淩河岸邊前進,眼見距離河邊只有五丈左右的距離,忽然他舉着旗子猛地一搖,前進的騎兵立刻就縱隊變橫隊,加速向河邊衝去。
王一凡心中一驚,正想讓王守義停下來,卻見王守義雙腳用力一夾馬肚子,騎着駿馬衝下了河,後面的騎兵也毫不示弱地揚鞭衝了下去,大淩河的這一段大約有三十來丈寬,因爲夏季漲水的緣故,水流顯得異常湍急,王守義騎着馬在前面大聲鼓勵,帶領着手下的騎兵泅水前行,很快就到了岸邊。
他大喝一聲,騎着駿馬飛躍上岸,後面的騎兵也跟着一一上了岸,但隊伍卻不見一絲混亂。
王守義舉着馬刀,口裡喊着衝殺的口號,帶領着騎兵在岸邊飛速奔馳一番,聲勢極爲驚人。
然後,他才帶着手下的士兵重新泅水回來,人人的大半個身子都被水打溼了,王守義在隊伍前勉勵了大家幾句,這才命令衆人回去烘烤衣褲。
等衆人散去以後,王一凡大步走了上前,笑着喊道:“守義!你這個小傢伙還真有出息。”
王守義沒料到他居然會親自來校場檢視,忙拜倒在地:“乾爹,我這一身水,可叫你笑話了。”
王一凡笑吟吟地將他扶了起來,又問了軍中的一些情況,滿意地連連點頭。
正敘話間,卻見一個趙率教手下的將官飛馬馳來,跳下馬稟報道:“王大人,新任遼東巡撫兼薊遼督師王之臣王大人到了,趙總兵讓你迅速前往筆架山島口岸旁迎接。”
王一凡點了點頭,嘴裡嘟囔道:“這個王八蛋,架子倒不小!不走旱路卻走水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王守義忙勸道:“乾爹,現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即便你心中不高興,咱們也不能讓趙總兵爲難啊。”
王一凡只得低聲罵了一句,帶着王守義騎馬趕了過去。
到岸邊的時候,趙率教已帶着錦州一帶的大小文官武將站在岸上恭敬等候着。
明代下屬迎候長官有着極爲嚴苛的禮儀規定,岸邊的八百衛兵穿着清一色的乾淨號衣,手拿刀槍牽着馬侍衛在一旁。
文官武將穿着各自的官服官帽,按照品級從前往後派開,一乘氣派大方的八擡大轎停在一旁,等着接王之臣坐上去,岸邊插滿了繡着大明字樣的紅綢大旗。
迎面見大大小小的十幾艘船從水面上行了過來,每隻船的桅杆上都插着面迎風招展的“王”字大旗,船頭船尾也站滿了全服披掛的士兵,顯得威風凜凜、軍容嚴整。
爲首的一艘大船慢慢靠了岸只聽得三聲炮響,早就守候在岸邊的鼓樂聲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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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塊可容納兩人行走的木板從船上拋到了岸邊,趙率教領着衆人魚貫走上了船。
王一凡跟在隊伍的中間,他望着眼前王之臣的派頭,暗暗不屑地哼了一聲。
上船之後,只見幾個穿着圓領絲綢長袍的幕僚親信站在一個胖乎乎的文官身旁,船艙內擺着“迴避”、“肅靜”等牌子。
趙率教領着衆人對王之臣行禮,雖然覺得有些卑躬屈膝,但王一凡也只得跟着做了。
王之臣看了眼前的隆重架勢,心裡頗爲滿意,但爲了顯示自己的朝廷大員的威勢,故意不上前扶起衆官,而是擡了擡眼皮,讓一旁的親信讓衆人起身說話。
兩岸的鼓樂聲一直未停,趙率教趨前一步道:“還請大人上岸入轎,卑職將攜衆官陪同大人回到巡撫府上任就職。”
王之臣卻笑着擺了擺手:“不急不急。本官今日上任,正好順便巡視一下寧錦一帶的人土風物。”
趙率教被他這句話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就發現了船艙裡放着的許多打開的漆木箱子,心裡立刻了然。
他一擺手,頓時有幾個親兵上船將那一口口空箱子擡了下去,將早就準備好的金銀珠寶、古玩玉器、名人字畫和綾羅綢緞裝了進去,然後又將沉甸甸的箱子又擡了回來。
王之臣見趙率教這麼懂規矩,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他揮揮手吩咐僕從搬來椅子,讓船上的大小官僚們坐了下來,並同時下令開船。
站了半天的衆人早就有些腰痠背痛,可對着自己的頂頭上司卻沒人敢當面抱怨,現在好不容易撈到了座位,都一個個在身上的痠麻處揉了起來。
王一凡瞥見王之臣那圓滾滾的肚子和油光粉亮的大臉盤,頓時如吃了只蒼蠅一樣噁心無比。
這個一向建議放棄關外土地,將所有官民都撤回來的王之臣,平日裡也不知是吃了多少民脂民膏,才能養出這一身肥頭大耳來。
如今他趾高氣揚地來到此地,一股小人得志般的感覺,立刻就不受控制地散發出來。
王之臣對趙率教今天的表現很滿意,他用一雙細皮肥嫩的胖手端起杯茶,輕輕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說道:“諸位齊心協力抗擊東虜,取得了一場輝煌的大勝。朝野上下無不爲遼東衆將士的神勇無畏而欣喜不已。此次本督師走馬上任,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代聖上對有功之人進行封賞。趙總兵……”
趙率教忙拜倒在地,只聽王之臣正色道:“這次你率軍固守錦州,居功至偉。朝廷封你爲左都督,授太子少傅,世襲錦衣千戶。”
趙率教忙在地上拜謝聖恩,然後才慢慢站了起來。
王之臣又品了一口香茗,拈着鬍鬚問道:“大興堡遊擊王一凡王將軍何在?”
王一凡低着頭走了出來,彆彆扭扭地拜在地上:“卑職就是大興堡遊擊王一凡。”
王之臣略略低眉看了他一眼,便放下茶杯說道:“聽說你此次挫敗東虜多爾袞部的偷襲,並率軍馳援寧錦二城,立下汗馬功勞。今日一見,將軍果然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啊。”
王一凡忙抱拳道:“大人過獎了,此次寧錦大捷,全賴衆士卒浴血奮戰和百姓的全力相助,卑職不敢貪天之功。”
王之臣伸了伸手:“將軍不必過謙,快快請起。”
等王一凡站起來以後,他點頭微笑着繼續說道:“自從將軍投軍報國之後,我關寧軍連戰連勝,實賴將軍之福啊。此次朝廷封將軍爲參將,授昭勇將軍,賞銀千兩,繼續領兵鎮守大興堡駐地。”
“謝朝廷體恤!大人的栽培之情,在下必將銘記於心!”王一凡起身答道。
王之臣笑着讓他坐下,又將其他官員的封賞分派了一遍,這才和趙率教切入了正題:“趙總兵,實不相瞞。我這次代袁大人督師薊遼,一方面是爲了穩定遼東的防務,另一方面嘛。這個遼東戰事頻頻,每年近千萬的遼餉朝廷實在負擔不起。閣輔有意將遼東駐軍稍行裁撤。同時,打算從宮中派些太監前來監軍並順便就地徵收糧餉。”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戰事剛一平息,就要進行撤軍,這種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
另外遼東連年戰禍,百姓已是困苦不堪,還要派太監下來徵稅,豈不是要逼民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