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不惹人注意,範秀才和王守義扮作一對師徒在街市上擺攤賣卦問卜,而王一凡則前往城中各處軍營探查消息。
他悄悄地走到軍營外,躲在一處民房後一邊計算着營壘的數量,一邊仔細觀察起營內的女真將士的訓練準備情況。
正看得入神,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王一凡一個激靈,一把就抓住肩膀的手扭了過來,口中低吼道:“什麼人?”
身後傳來個年輕女子的痛呼聲:“是我,王大人,快放手!”
王一凡這纔看清,被他制服的女子竟然是久未謀面的蘇茉兒,只不過她現在卻換了一套尋常漢人的女性裝束,看起來急慌慌地。
王一凡忙鬆了手,將她拉到牆後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蘇茉兒揉了揉手腕,苦笑着說:“想不到我還真是背,第一次見面被大人一把推倒,現在又差點被大人扭斷了手。實不相瞞,我這次到瀋陽,是想看看有沒有機會救出格格來,沒想到正好遇到大人你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客棧。”說完,他就帶着蘇茉兒向住下的客棧急匆匆走去。
客棧裡的老闆和小二見他居然帶了個標緻的女子回來,個個都羨慕無比,一邊暗自在心裡腹誹這個道心不正的野道士,一邊盤算着是不是自己也去找個道觀記名修行一番。
等進了房間關上門後,蘇茉兒纔將最近的事情說了一遍。
自從科爾沁的新任大汗那查被帶到北京城朝貢以後,科爾沁部果然如趙率教所說那樣開始了內鬥,而整個蒙古部落裡,也因爲藏傳佛教的黃白之爭,開始了新一輪的內鬥。
皇太極趁勢軟硬兼施,拉攏了與察哈爾部不合的巴林、扎魯特、巴嶽特等部,大大削弱了林丹汗的力量,並策動奈曼部和敖汗部向其投降。
雙方劍拔弩張,草原上大戰一觸即發。
因爲擔憂被擄到瀋陽城的主人玉格格安危,蘇茉兒不惜改裝易服,一路潛到了瀋陽城內伺機營救,但城內戒備森嚴,她一個弱質女流根本束手無策,眼見皇太極即將迎娶玉格格爲西宮福晉,正在惶恐無助之時,卻找到了王一凡這個救命稻草。
她噙着眼淚跪倒在地,懇求道:“望王大人看在格格之前捨命力保的面子上,救格格脫離苦海吧!”
王一凡忙將她扶了起來,仔細問道:“格格現在在什麼地方?”
蘇茉兒答道:“在永福宮!現在那裡正張燈結綵,等着大婚儀式正式召開呢。”
王一凡心裡有些猶豫,這次他前來只爲探聽軍情,並沒有帶更多的親兵相隨,永福宮一帶的守衛森嚴,只怕自己一人難以無聲無息地將她救了出來。即便是僥倖救了出來,如何出城又是個大問題。”
他只得好言勸了幾句,讓蘇茉兒在客棧裡找個房間住下,從長計議。
過了半個時辰,範秀才才帶着王守義匆匆走了回來。
還沒等王一凡開口,他就將這一趟的所見所聞先說了出來。
首先,範秀才從女真人近期籌措糧草和軍械的動向上,判斷出女真人可能會對寧錦二城大舉進攻。
因爲城內的降將李勇芳,正在大肆招募熟悉寧錦一帶地形的人當嚮導,並從漢人中挑選出精壯的男子編入軍隊,以充做攻城時的工兵部隊。
這個李永芳是明朝第一個投降女真人的將領,他原是明朝的撫順遊擊將軍,在努爾哈赤貢獻旅順後,毫不猶豫地賣身投降,當即就被授予三等副將,統領漢軍八旗隨着努爾哈赤東征西討,並娶了阿巴泰的女兒爲妻。
正是因爲他的投降,使得以往只懂得野戰的女真人學會了攻城。
攻克開原和瀋陽這種城堅牆高的大城市時,靠得就是李永芳等人提供的幫助。
李永芳不但帶着手頭掌握的各種攻城工具充當幫兇,更教授了努爾哈赤製造各種楯車、攻城錘、破門斧、雲梯和火炮,並親自指揮攻城部隊協助破城。
上一回他和努爾哈赤在寧遠城下吃了大虧後,一直惴惴不安,怕受懲罰。
可新大汗皇太極不但沒有怪罪於他,反而對他封賞更厚,這使得李永芳更加死心塌地爲皇太極賣命。
這次他在吸取了上一回的失敗教訓後,準備了更多的遠程攻城火炮和挖掘地道的工具,發誓要一雪前恥,將寧遠和錦州城一舉拿下,好回報皇太極的信任。
王一凡仔細聽他說完,忙問:“依先生估計,皇太極可能在什麼時候動手?”
“我看就在五、六月份。”範秀才肯定地回答道:“根據這幾天我在城中的觀察,雖然皇太極日前征討朝鮮成功,掠奪了大量的糧草,但他軍隊的擴充速度卻遠超獲得的糧食。再加上現在內部因爲汗位而內鬥頻頻,攻打寧遠和錦州,無疑是他現在最迫切的打算。”
範秀才繼續介紹起他探得的情況來。
經過皇太極對軍隊的重新整建,以滿八旗、漢八旗、蒙八旗組成的軍隊已經初步成型。
其中每旗約有六萬人,最小的建制單位是以三百人爲基準的牛錄,由一名戴着銀盔的牛錄額真率領,下設兩個助手達以瑟,如果額真戰死,這二人立刻擔任起額真的職務指揮牛錄繼續作戰,這樣就防止了像上次被王一凡突襲女真使節團,並殺死其指揮官所可能導致的混亂。
牛錄下編轄四個小隊,各自設立一個小隊長。
五個牛錄形成一個大隊稱爲甲喇,每個牛錄都有其固定的進攻或防守任務。
其中的重騎兵牛錄人人穿着重重的鎧甲,拿着長矛騎着駿馬,擔任突擊隊的角色衝擊敵人的陣型。
緊接着便是輕騎兵牛錄跟在後面,將衝得潰敗散亂的敵軍士卒驅趕斬殺。
再接着就是弓弩兵牛錄和刀矛牛錄,其中最具戰鬥力的士兵編組爲一支遊擊牛錄,由牛錄額真親自指揮控制,一旦出現雙方戰鬥膠着的情況,就派他們穿插分割,將敵軍殺得潰不成軍。
王一凡心裡暗暗感嘆,想不到這個皇太極,居然已經初步掌握起未來陸軍的多兵種聯合作戰精髓,通過他這一番練兵秣馬之後,因爲寧遠大戰而導致的女真戰鬥力大減情況已被消除,現在的女真兵馬,是比努爾哈赤時期更恐怖許多倍的強大軍隊。
不過皇太極的可怕遠不止於此,範秀才更驚歎的是他的政治手腕。
相比於殺伐果斷、視人命如草芥的努爾哈赤,這個皇太極刻意在漢人中做出一種平易近人的溫和態度,但他對於鬆散的女真內部結構的改造,卻異常雷厲風行。
努爾哈赤時期的四大貝勒輪流共事的制度被他基本廢除,不斷削弱各旗主和貴族的權力,將一切都置於自己的管轄之下,形成中央集權的新政治體系。
他改年號爲天聰,派人丈量土地,將其完全充公,併發給民戶耕種。
不許各旗主和女真貴族再私立莊田,解放部分漢人和朝鮮奴隸,讓他們進入村莊耕地。
另外,他極力學習漢族文化,以各種優厚的代價招徠肯於投降的飽學之士,並翻譯各種漢字典籍。據說,他平時最愛看的正是日後在華夏大地上家喻戶曉的《三國演義》。
說到這裡,範秀才的臉上也顯得欽佩不已。
他和腦子裡灌輸了極深儒家思想的袁崇煥等文官不同,由於在遼東大地上游走多年,對最底層百姓受到的種種苦難有着最切身的感受。
那個只會在皇宮裡製作各種木雕的天啓皇帝,是他根本便打心眼瞧不上的昏君。
而之所以輔助王一凡,表面上巴望着藉助這個年輕有爲的統兵大將,獲得自己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和高官厚祿,其實私下裡他也藏着些私心,想要勸王一凡在這個亂世裡自立爲王,好趁機輔佐他平定天下,成爲劉伯溫、張良那樣的開國元勳。
可是,這一段時間和王一凡相處下來,雖然被這個體恤士卒、英勇果敢的年輕人深深感動,但心裡卻隱隱覺得他並非是足以稱霸天下的梟雄人物。
若想獲得江山,厚黑是必不可少的素質,而在這一點上,王一凡卻好像總是差了那麼一點。
他正恍惚想着,忽然被王一凡的話語打斷了思緒:“範先生,這裡的情況都已經摸清楚了,可是現在有件爲難的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範秀才愣了一下,忙問:“有什麼事?請大人但說無妨。”
王一凡這纔將遇到蘇茉兒的事情說了一遍,範秀才聽得仔細,可是眉間卻慢慢地緊了起來。
他嚅嚅道:“大人,我們此次來到女真人盤踞的瀋陽打探消息,已是冒了極大的風險。現在要是爲了區區一個女子就以身犯險,似乎……”
“似乎沒有必要是麼?”王一凡沉聲問道。
範秀才沉默不語,但臉上的表情已將他心裡的看法表露無疑。
一旁的王守義也有些遲疑:“乾爹,我看範先生說得有道理。玉格格雖然以前幫過咱們,但現在我們卻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如何能幫得了她脫離險境呢?”
王一凡嘆了口氣:“好吧,既然你們不想冒險,這個事情就由我來想辦法吧。上次在草原上沒有救出她來,我心裡就一直留着個疙瘩。其實不瞞你說,這次來我一方面是想打探消息,另一方面也存着僥倖想試試能不能救出玉格格。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我要是見死不救的話,那麼還有誰願意再和我一起並肩作戰呢?”
王守義立刻就說好,可範秀才還是愁眉不展。
他暗想:夕日劉邦爲了保全自家性命,都不惜將親生兒子和妻子呂氏從車上推下。
現在這個王一凡爲了一個異族的格格,就不惜甘冒奇險,這種狀態,和他想象中那些英明君主的形象大相徑庭。
他一度開始懷疑起自己投身報效的決定,是不是過於草率了,漸漸開始後悔起來。
王一凡見他猶豫不決,便道:“還請範先生先回去,幫我通知老曹派兵在邊境處接應。”
眼見王一凡心意已決,範秀才也只得作了個揖,轉身走了出去。
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王守義忽然說道:“乾爹,我看範先生一直以來都怏怏不樂,我怕他心裡別有一番心思。我們以後是不是得格外注意他一點?”
王一凡卻搖了搖頭:“範先生是學識淵博的讀書人,他一向深謀遠慮,想的事情自然和我們想得不太一樣,你千萬別胡思亂想。當下之際,我們還得想辦法營救玉格格纔是。”
王守義忙點了點頭,從外面的房間裡請來蘇茉兒,三個人緊張地商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