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屢次三番不肯進入談判正題,王一凡的臉色微微一變,卻還是又穩穩坐了下來。
帳外忽聽一陣熱烈的馬蹄聲和蒙古騎手發出的唿哨喊叫聲,帳內的衆人立刻緊張起來。
“莫非是莽古斯後悔了,想捉我們爲人質?”王一凡心裡的念頭一閃而過,卻看到玉格格還是面不改色地對他微笑不已,便用眼色示意手下鎮定,隨機應變。
莽古斯笑着站了起來,伸手請道:“我們蒙古人向來以馬立國,今天王大人來得非常巧,正好趕上我們進行一年一度的套馬大賽,還請王大人和諸位屈尊到帳外看一看。”
先是勸酒,接着是比鬥摔跤,現在又搞出個套馬大賽,王一凡還真不知道莽古斯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不過既來之、則安之,他二話不說就站了起來,領着衆手下走出帳外。
帳外晴空萬里,明媚的陽光下漂着幾朵如棉絮般的白雲,空氣中散發着青草和泥土的芳香,綠草如茵的大草原上一望無際,卻有數十名騎手奔馳在草原上,拼命追逐着前方放出的幾十匹烈馬,耀武揚威地吶喊起來、
他們的手裡提着丈許長的木杆,奮力將杆頭上的繩環用力向前方追逐的烈馬脖子上套,待套住以後就勒緊繩索,將一匹匹桀驁不馴的烈馬收拾得嘶叫不止,卻終於筋疲力盡、只得跪倒在地俯首稱臣。
“蒙古人的馴馬術當真是天下第一。”王一凡暗暗嘆道
“怎麼樣?王大人,這場套馬大會還算過得去吧?”莽古斯得意洋洋地說。
王一凡笑着答道:“場面激烈、氣勢壯觀。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卻不料進行得有條不紊的套馬大會居然出了意外,一匹雄健高大的白馬從馬羣中奮蹄而出,幾個起落就從套馬手的包圍中突了出去,向着草原深處飛馳而去。
一衆套馬手反應不及,只得眼睜睜看着它越跑越遠。
“好一匹追風逐電的寶馬。”王一凡不禁脫口而出。
莽古斯卻皺了皺眉,對身旁的那仁畢力格低聲說道:“你去把這匹馬制服了,送給王大人做見面禮。”
那仁畢力格點了點頭,伸手從旁邊牽過自己的坐騎,飛身上馬,舉着套杆就追了上去。
那白馬本就跑得漫無目的,見擺脫了套馬手的圍逼後就漸漸慢了下來,被那仁畢力格抄條捷徑從左邊追了上來,大驚之下忙撒開四蹄狂奔,卻不料一個繩套卻已經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套在了自己頭上。
“好!”衆蒙古套馬手爆發出一片響亮的喝彩聲,就連莽古斯的臉上都重新露出了笑容。
但事情卻沒預想得那麼順利,這白馬雖然脖子被套,卻反而激發了它強烈的逃生,強健有力的四蹄掙個不休,將一旁馬上的那仁畢力格拖得搖搖晃晃、坐立不穩。
“你這畜生,給我老實一點!”那仁畢力格狂吼一聲,一雙胳膊已經控緊了手裡的套馬杆,用足全身力氣壓制着白馬的野性。
這匹白馬卻並不聽他使喚,搖頭晃腦地繼續掙扎不休,那仁畢力格的坐騎被它拖拽得嘶叫連連,顯然有些招架不住了。
“守義,去牽過我的青驄馬來。”王一凡轉頭大喊道。
“是!”王守義立刻牽馬送了上去,王一凡深吸口氣,一踩鐙子上了馬,就向那仁畢力格和那白馬僵持的地方飛速奔了過去。
剛到那白馬身側半米處,就聽得“啪”的一聲,套住白馬的套杆竟然被硬生生拗成了兩段,那仁畢力格猝不及防,竟連人帶馬猛地跌倒在一旁,摔了個狼狽不堪。
甫獲自由的白馬一陣狂喜,掙脫開脖子上的套繩,就要轉身向一旁逃去。
千鈞一髮之際,王一凡雙腳離鞍,飛身一躍跳到了白馬背上。
那白馬吃了一驚,弄不清楚背上的是什麼東西,便兩個前蹄猛地蹬了起來,上半身高聳起來,想把身上的東西給甩下去。
王一凡卻用力貼伏在馬背上,雙手緊緊抓住白馬頸旁的厚厚馬鬣,硬是穩住身形不掉下來。
那白馬連着幾個起落,一會上半身如人立,一會又後腿猛蹬,接着便如發狂一般騰躍不止,卻發現背上的王一凡趴得穩穩當當,顛不下來,心裡越發急躁起來。
忽然它長嘶一聲,四蹄如風般向前奔馳了起來。
後面觀戰的衆人驚呼一聲,卻見馬背上的王一凡如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小船般晃個不停,但他的雙手卻緊緊抓住馬鬣不放,兩條腿也運足力氣,如同鐵棒般狠狠壓住了馬肚子,任由它起伏顛簸。
他深知人馬相鬥比得就是韌性和耐力,這一匹烈馬雖然暴戾狂躁,卻深有靈性,若是能收服下來變爲己用,絕對是一匹萬中無一的寶馬良駒。
那白馬撒開了蹄子在一望無垠的大草原上奔馳不息,四隻蹄子如風火輪般猛地掀起了地上的草土向後拋去,轉眼就將後面的衆人甩出了二、三裡遠。
王一凡見這白馬跑得飛快卻依舊喘息自如,大喜之下忽地放開雙手,迅捷無比地抱住馬頸子,用力一收。
白馬的呼吸猛地一窒,搖頭晃腦地掙扎起來,卻不料勒住脖子的兩條胳膊紋絲不動,竟喘不過起來,這才老老實實地低下頭來,不再掙扎。
王一凡情知這白馬已經就範,便鬆開胳膊輕撫起它脖子上如綢緞般柔順光滑的馬鬣,輕輕拍了拍它的背。
這白馬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轉頭馱着他向來時的方向緩緩跑了回去。
衆人見王一凡安然無恙地歸來,歡天喜地地鼓掌呼喊起來。
王一凡騎着白馬行了回來,正要下馬,卻忽然感到頭頂上一陣陰風颳過,便下意識地低頭伏在馬背上。
只見背後一隻大鳥忽地從他頭頂掠過,尖銳如刀子的雙爪擦着頭皮,將他背後的衣服劃開了幾個大口子,帶着尖利的嘯聲又飛了起來,盤旋在半空中轉個不停。
“王大人請小心,這是我們草原上的野雕。”莽古斯大聲喊了起來。
王一凡堪堪逃過一劫,心裡也有點窩火,轉頭對着一旁的王守義大聲喊道:“守義,塊拿我的弓來!”
“好咧。”王守義麻利地取出王一凡的弓箭,用力拋了過去。
王一凡在馬上穩穩接住,就勢搭上只白羽翎箭,用力一扯弓弦,對準空中的野雕就是一箭射去。
嗖的一聲,那一箭快如閃電,正穿入那野雕的頭中。
剛纔還威風凜凜的野雕,立刻像只斷了線的風箏般無力落了下來,重重跌在一旁的草地上。
早有幾個蒙古騎手策馬衝了上去,一把從地上抓起中箭的野雕,大聲喝起彩來。
王一凡丟了手裡的弓箭,穩穩當當的滾鞍落馬,對莽古斯抱了抱拳:“大汗,我剛纔獻醜了。”
莽古斯忙還禮道:“沒想到王大人真是英雄了得,這匹馬就算我送給你的見面禮吧。”
一旁的王守義忙笑着上前,牽過白馬就要看個究竟,卻不料被它撞了個屁股朝天。
“乾爹,想不到這匹馬居然還認主子呢。”他不好意思的一骨碌爬了起來,不好意思揉了揉摔疼了的屁股。
衆人頓時鬨笑一片,莽古斯親自牽着王一凡的手,領着他回到了蒙古包內。
“大汗,關於我們兩家聯盟之事?”王一凡不失時機地問。
莽古斯笑吟吟地看着他,鄭重道“王大人,我們科爾沁部從今天起對大明奉表稱臣,以後年年納貢、歲歲來朝。若大明有用得上我們的地方,一定傾盡全力,絕不含糊。爲表誠意,先送上戰馬八千匹,牛羊一萬頭,望大人笑納。”
“大汗真是太客氣了。”王一凡喜出望外,忙揮手讓一旁的王守義奉上禮單,莽古斯也吩咐手下接了過去,揮揮手讓人送上一碗馬奶酒,拔出腰間的黃金佩刀,用力在拇指上一抹。
殷紅的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碗裡,莽古斯端起碗喝了一大口,就遞給了身旁的王一凡。
王一凡知道這是蒙古族裡慣用的歃血爲盟儀式,蒙古人雖然勇悍絕倫,卻一向最講信用。當下便毫不猶豫也在指頭上劃了個口子,學着莽古斯的樣子滴在碗中,一仰脖子,將混着兩人鮮血的馬奶酒喝了個乾乾淨淨,一把將酒碗摔碎在地上。
“啪啦”一聲,這個碗碎成了無數碎片,蒙古包裡的衆人頓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這一趟漠北之行雖然艱險重重,但最終是不辱使命,王一凡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慢慢舒緩下來,想到即將到手的八千匹駿馬,心中不禁一陣暗喜。
這八千匹駿馬一旦送回寧遠,立刻就能組建起一隻強大的騎兵軍團,到時候關寧鐵騎必然馳騁天下,即便是遇到了勇悍的女真韃子,也絕不會像之前那樣毫無還手之力。
更爲重要的是,這次成功勸服了科爾沁部,必然會在其他蒙古部落裡形成多米諾骨牌效應,不但爲袁崇煥解決了漠北的隱憂,更會在皇太極的背後,埋下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想到這裡,他笑着對莽古斯道:“大汗,既然我們兩家已經歃血爲盟。我就立刻帶着大汗的禮物回去稟報袁大人,並將這個好消息上報朝廷……”
“王大人不用如此心急。”莽古斯拉着他的手,滿含深意地說:“像你這樣的英雄好漢,即便是我們科爾沁大草原上,也是難得一見。你就在這裡多留幾天,馬匹和牛羊我自會派人替你送過去。”
王一凡立刻心中雪亮,雖然兩家就此定下盟約,但袁崇煥的大軍卻並未撤去,莽古斯留下自己無非是爲了以防萬一。所以他也就順勢笑了笑,安排王守義帶上一半的親隨先行回去,自己則在這裡留了下來。
當日,莽古斯又帶着他在部落裡轉了一圈,晚上升起篝火,載歌載舞地喝了個酩酊大醉,等送走王一凡回帳休息,就招呼玉格格來到自己的帳中。
“女兒,你覺得怎麼樣?”他笑着問。
玉格格沉吟了一下,條理清晰地分析了起來:“大明和女真是現在關外兩股不可動搖的實力。我們當然要韜光隱晦,依附於其中一部。我看父汗聯盟大明是明智之舉。雖然皇太極的勢力正如日中天,但此人鷹視狼顧,野心很大。我們若是幫他剷除了關外的大明勢力,只怕下一個被消滅的,就要輪到我們了。”
“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莽古斯笑着搖了搖頭:“我是問你那個王一凡怎麼樣?”
“父汗,你……”玉格格的俏臉頓時羞得通紅。
“你當我看不出你的心思麼?”莽古斯呵呵一笑:“早上的三場比試,你表面上是處處與他爲難,卻暗地裡卻似乎是在考驗他的個人能力。不過這個王一凡倒也英雄了得,不但弓馬嫺熟,就連他的手下也都個個不凡,將來必成大器。也正是因爲這樣,我才這麼爽快就和大明重修舊好,不過……”
“不過什麼?”玉格格忙問。
“不過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婚配,要不然做咱們科爾沁的金刀駙馬,倒是綽綽有餘。”莽古斯笑着說。
“父汗,你,你故意取笑我,我不和你說了。”玉格格佯怒道,心裡卻是甜絲絲的。
“傻丫頭,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現在的年齡也不小了。上次皇太極派人來求婚,雖然給我一口回絕,但你的終生大事卻不能耽誤。”莽古斯若有所思的說。
“父汗,我不嫁人。就這樣一輩子陪着你好了。”玉格格一頭撲到了莽古斯的懷中,撒嬌起來。
“那怎麼行?”莽古斯正色道:“你遲早都是要嫁人的,我們科爾沁部在蒙古各部族裡的實力僅屬中游,整天都要提心吊膽,防着被人兼併消滅。我的年紀又漸漸大了,若不早將你嫁一個放心歸宿,爲父我如何安心?”
“父汗,今天你似乎對查哈大哥過於嚴厲了。”玉格格忽然道。
莽古斯嘆了口氣:“這個小子,一點都不懂得輕重緩急。這個樣子,讓我如何敢將部族的安危交到他的手上?”
玉格格柔聲勸道:“大哥生性好強,所以遇事容易衝動。父汗你不如找個機會,好好將和大明聯盟的好處告訴他。俗話說父子倆沒有隔夜仇,我相信大哥會了解到你這一番良苦用心的。”
“好吧,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會找個機會和他談談的。”莽古斯說完,就將她送出了帳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