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昭在關外只有個侄子曹變蛟,爲了和女真韃子的作戰,他一直沒有婚配,因此只回營收拾了一小會,就準備好了回關內的行李。
望着眼前熟悉的軍營和城市,他忽然生出一種依依不捨的情緒。
在營房裡隨便吃了點飯,正準備穿戴衣甲前往大興堡,突然聽見一個小校前來稟報道:“曹大人,王總兵來了。”
曹文昭的心裡又驚又喜,忙起身迎了出去,正遇到走過來的王一凡,兩人立刻抱在了一起。
王一凡笑着道:“老曹,你這一去,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我祝你此行剿賊順利,回來的時候升官封侯!”
曹文昭也笑着答道:“此去關內平定匪患,我絕對不會辱沒咱們關寧鐵騎的威名,倒是王大人在寧錦要面對女真韃子的再度來犯,萬事須得小心謹慎纔好。”
兩個人略作寒暄,王一凡便命王守義取出一把從東瀛高價購來的寶刀,捧到曹文昭的面前:“老曹這次回去,我無以爲贈,只有這把寶刀給你以壯行色,望你此去一路順風!”
曹文昭並不推辭,慨然接過寶刀,朗聲說道:“多謝王大人!老曹我誓用敵人之血洗此寶刀!萬一事有不順,我亦當以此寶刀自裁以謝!”
王一凡聽他的話中頗不吉利,心中有些鬱結,正要出言勸解,卻見總監高起潛帶着幾個親隨趕到了軍中,趾高氣揚地對王一凡等二人道:“想不到二位大人真是英雄惜英雄,直讓我感動不已。”
王一凡強忍住心頭怒火,微微躬身拜道:“總監大人,我們這些當兵的受皇上重恩,自當衝鋒陷陣、殺敵報國。不知大人夤夜至此,有何見教?”
高起潛大搖大擺地走上前來,笑道:“既然二位將軍有此心意,那真是國家和社稷之福。但我聽疆場破敵,靠的是爲帥者的韜略運籌,而非是匹夫之勇!”
王一凡冷笑道:“臨機應敵,自然是要靠高大人這樣的智謀之帥定下的高妙策略,我們這些武夫只要聽從大人號令拼殺就是。”
高起潛知道他話語中飽含譏諷之意,心裡不由得暗暗窩火,但這個久居宮中的太監城府甚深,知道在大戰將開之際,斥責像王一凡這樣的干將有害無益,便轉移話題道:“我聽說關外頗多良馬,自王大人和科爾沁部和談以來,更獲得蒙古良馬無數,不知道能否讓我一飽眼福?”
王一凡面無表情地側身一擺手:“請!”
說完,他就當先一人領着身後的高起潛等人來到營後的馬槽處。
還沒等他開口招呼,王守義早上去牽出了幾匹高大雄壯的駿馬,高起潛眼見這幾匹蒙古駿馬絕非凡品,暗暗起了垂涎之心,心裡想道:“這次來關寧之地沒撈到什麼油水,此次何不趁機誆王一凡幾匹寶馬。”
他上前愛不釋手地輕輕撫着這幾匹馬柔軟順滑的鬃毛,連聲讚歎道:“真是好馬!這些蒙古馬想必是在漠北大草原上放養而成的神駿寶馬,毛色光澤俱屬上品,前胸寬闊、臀部滾圓,四條長腿搶進有力,真是雄姿英發啊!”
王一凡得意地笑了笑,隨手牽過自己的照夜獅子白,用手撫摸起馬背上光滑發亮的短髮。
高起潛忙問:“王大人,這匹馬可有名字?”
王一凡忍不住答道:“這匹馬是卑職的坐騎,名喚照夜獅子白,渾身上下通體雪白,臉上的鬃毛如同獅子一般,故而得了此名。”
高起潛聽了王一凡的講述,不禁走上前想牽過照夜獅子白一看,卻不料這匹寶馬見到生人靠近,立刻昂首長嘶,雙蹄高高立起,將高起潛嚇得當場一跳,畏畏縮縮地向後倒退了幾步。
眼見周圍人等露出的鄙夷眼色,他強自鎮定地說:“王大人的坐騎如此性情暴烈,恐怕非一般人能夠駕馭得了。”
王一凡笑道:“這匹馬我得來也頗費周章,制服它的確是花了我不少的心力。除我以外,別人都近不了它的身。”
高起潛連連稱讚,但目光卻已從這匹照夜獅子白的身上,轉移到旁邊一匹通體赤紅的駿馬身上。
“敢問王大人,這匹馬可有名字?”他故作欣賞地張口問道。
一旁的王守義插話道:“這匹馬可大有講究了,相傳三國時的呂布和關羽,都曾騎過類似的赤兔馬,這匹馬渾身鮮紅如血,奔跑起來如同一團烈火,所以我們取名爲烈風。”
“嗯,馬兒漂亮,名字也取得恰如其分。”高起潛慢慢地靠近烈風,見這匹馬不如剛纔的照夜獅子白那樣桀驁不馴,便大着膽子伸手在它的背上撫摸起來。
“王大人,這匹馬能讓我騎一趟試試麼?”高起潛故意回望着王一凡問。
王一凡心中極不情願,但卻不願意當場和這個總監鬧不痛快,便擺擺手道:“大人但試無妨。”
得了王一凡這一句應承,高起潛立刻吩咐手下侍從取出鑲着銀邊的馬鞍,連帶馬髻頭一起安到了這匹烈風身上,白色的馬鞍配着這匹渾身赤紅的寶馬,更顯出一種高貴不凡的氣勢來。
烈風也暢快地嘶吼了一聲,昂然擡起頭,四隻強健有力的蹄子在地上踏了幾下,微微抖動起來。
高起潛一抓馬背飛身上馬,伸手從一旁的親隨手上接過一隻象牙柄馬鞭,兩手抓住繮繩輕輕一鞭打在烈風的臀上。
這匹烈風便立刻向着前方飛馳起來,這一路雖然場地略有不平,但坐在馬背上的高起潛卻覺得自己胯下的駿馬如奔馳在柔軟平坦的厚地毯上一樣,平穩而從容。
他忍不住用力壓緊大腿,揚鞭加速,只覺得烈風當真便如一道疾風般飛了出去,耳旁的風聲呼呼直響,兩旁的景物快速倒退,自己簡直如同騰雲駕霧般風馳電掣在營內的場地上。
這匹馬疾行了一段,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兩尺寬的土洞,裡面黑乎乎地,看起來很深。
高起潛心中大驚,眼看着烈風的前蹄就要踏入到土洞之中,忽然聽得烈風猛一聲吼,後足在地上猛地一蹬,整個身子帶着高起潛如同飛一般躍過了這個深洞,穩穩地落在了前方的土地上,繼續馬不停蹄地向前奔馳着。
“好,好!果然是一匹萬中無一的寶馬!”高起潛大聲讚歎着,揮手用袖筒擦乾了額上的汗水。
他又騎着烈風兜了幾圈,便意猶未盡地勒轉馬頭,回到了王一凡等人的面前,縱身跳下馬。
“王大人,王總兵!這真是一匹寶馬!一匹通人性的好馬啊!”他興沖沖地上前道。
王一凡神態自若地答道:“高總監過獎了。”
一旁的王守義牽過了烈風,拉着它在衆人面前晃了晃,看着這匹赤紅的寶馬那奔跑後青春煥發的模樣,高起潛忍不住暗中在心裡吞了口口水,笑嘻嘻地對王一凡道:“雖然我從北京城來,也從御廄裡選了幾匹馬帶到了遼東,但和王大人的馬一比,就一下給比了下去。唉……”
他上前又輕輕拍了拍烈風的頭,故意縱聲大笑道:“若我也能有這樣的一匹馬,就可往來迅速地替聖上分憂解難了,可惜,可惜……”
王一凡立刻便明白了這太監的言外之意,心裡驟然便對他產生了強烈的厭惡和憤慨之情。
他一向深恨這一班爲虎作倀的監軍太監以權謀私、剋扣軍餉,眼見這個高起潛居然把注意打到了自己的頭上,更是惱火極了,便冷笑着說:“總監大人太過謙了。您一向是替聖上監軍,想要什麼樣的馬還不是手到擒來?”
高起潛聽出他話中的諷刺意味,感到有些尷尬,但望着眼前這匹珍稀的烈風馬,心裡還是極爲不甘,便繼續腆着臉道:“我那幾匹駑馬真是不足道也,怎比得上王總兵這一匹,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啊,哈哈哈哈……”
王一凡剛要動怒,卻冷不防身旁的曹文昭用胳膊肘暗暗搗了下他的背,用眼色暗示他忍痛割愛,不要得罪這個權勢滔天的高起潛。
王一凡心中不忿,但知道這匹烈風今天肯定是保不住了,便朗聲道:“既然高大人對我這匹馬兒如此喜愛,便贈與大人也無妨,只不過在下有一事相求。”
高起潛聽出王一凡的話語中有贈馬的意思,忙笑道:“王大人但講無妨,只要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一定讓大人滿意。”
王一凡立刻道:“這次本朝和女真韃子戰事將開,本將估計必然是一場複雜多變的大會戰。高大人身膺皇上重託,替聖上總監關寧兵馬,的確需要一匹寶馬侍奉左右。但請大人得了此馬以後,遇到軍情之時能和袁督師好好商議,萬勿出現將帥不和這種令親者痛、仇者快的事,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高起潛一下子就明白王一凡所說的,正是白天他和袁崇煥在軍議上鬧得不可開交的事,他的眼睛滴溜溜地盯着烈風看了一會,又頗爲猶豫讓袁崇煥搶了他掌控三軍的權力,不禁開始躊躇起來。
王一凡見他猶豫不決,便拂袖按着劍柄道:“自古行軍打仗,令行禁止、號令統一纔是最終的取勝之道,若大人和袁督師意見相左,讓將士們無所適從,最終造成了兵敗身死的命運,只怕對朝廷、對江山及對黎民百姓都是大禍,還望大人深思熟慮!”
高起潛聽得王一凡的話語中頗有威脅之意,不由得心中猛然一驚。
他知道這個王一凡一向敢作敢爲,之前在剷除魏忠賢等一干黨羽之時,更是捨生忘死地不計後果,自己現在身處關外,全盤在這些老遼東的掌握之中,的確是沒必要和這些軍中宿將鬧不愉快。
想到這裡,他忙堆起笑臉,就着王一凡給出的臺階道:“王大人公忠體國,實在是國家和社稷之幸。袁督師更是奉了聖上的旨意前來督師薊遼,咱家不過是宮內一個微不足道的太監,此行不過代聖上輔佐袁督師,又何敢令衆將帥爲難麼?以後的軍事謀劃,就由袁督師和大人見計裁處,咱家在一旁不說話就是。”
“好!”王一凡見這個太監的口風變軟,當下也就不再過多糾纏,命令王守義牽過烈風馬來,扶着高起潛上了馬,拱手將他送出了營外。
望着高起潛得意洋洋的離開背影,他在心中感慨萬分道:“唉,沒想到唐時的奸佞太監魚朝恩又在今天重現,大明的江山遲早都要毀在這些人的手裡。”
一旁的曹文昭體諒地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王一凡伸手讓一旁的王守義端了兩杯酒,遞給曹文昭後,和他痛飲而盡,心中一片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