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袁崇煥慢慢遠去的背影,朱由檢心中的怒火更甚,他氣憤不已地回到龍椅上坐好,隨手拿起一個奏摺看了起來。
“聖上明鑑,臣今冒死替聖上彈劾奸佞之臣袁崇煥,此人早在天啓帝時便勾結魏閹,以圖晉升之路,而魏黨倒臺之後,他更是上躥下跳,在朝中散步其爲治遼首要人選,以期蒙聖上重用。此後其更以五年平遼爲幌子,欺瞞聖上,並虛耗朝廷百萬銀餉,更將在敵後屢立戰功的毛文龍擒拿問罪,之後更縱容東虜越境犯京,還得都督趙率教慘死,罪在不赦!現在又擁兵避戰,坐視虜騎深入,以致畿輔糜爛,望陛下將其擒下問罪,嚴正律法,方能使京中萬民及朝臣心服口服,一力替聖上死保京城。”
他看了看這封奏章的落款,卻是禮部侍郎周延儒,不禁嘆息道:“若朝廷中多幾個像他這樣的忠貞之士,現在的時局也不會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高起潛趁機道:“聖上所慮極是,臣自替皇上總督關寧兵馬之時起,就覺得寧錦一帶的氣氛不太對啊!”
“怎麼不對了?”朱由檢好奇地問。
高起潛忙道:“啓稟萬歲爺,這個袁崇煥在寧錦督師,明着是替皇上戍守邊關,暗地裡卻是在不斷扶持自己的親信勢力,其一上任就擒下皮島的毛文龍就是例證,現在關寧軍中,只知道有袁督師,而不知有聖上,足見其狼子野心!”
朱由檢把眼睛一瞪,氣憤地又在案几上找出幾份彈劾袁崇煥的奏摺,仔細看了起來。
他越看越火,重重地案几上一拍,震得上面的茶杯顫抖不已,用一種恨恨的語氣喊道:“去,給我把錦衣衛都指揮使駱養性叫來!”
旁邊的小太監忙跑出去,而另一邊的王承恩明知高起潛和奏摺上的話不可靠,卻只能在心裡暗暗爲袁崇煥叫屈,卻不敢在朱由檢的面前露出一絲一毫的反對意見來,只能唯唯諾諾地站到一旁,低頭不語。
袁崇煥一個人默默地從殿門處走了出來,等候在一旁的王一凡忙迎上去問:“父親,聖上同意咱們將兵馬收歸城中了麼?”
袁崇煥搖了搖頭:“聖上不但不允許我們退歸城中,更頒下嚴旨,限我們率軍在五日之內驅散東虜。”
“什麼?”王一凡大驚失色道:“之前咱們雖然在廣渠門贏了一場,可那卻是萬分僥倖之仗,豈能再度複製?更何況現在韃子兵的左右兩翼在城外合兵一處,聲勢極大,我們又怎能二度犯險,捨己之長和他們在野外對戰?”
袁崇煥嘆了口氣道:“聖意如此,我等只能照辦,何敢再提什麼要求。一凡,我現在有個計較,你晚上帶五百火炮手,沿着小路偷偷前往皇太極軍營外,用火炮轟擊他的營帳,我料想皇太極在白天吃了兩場慘敗,現在定在營內開會議論,此刻是我們偷襲的大好機會。”
王一凡立刻張口答應,他轉身就要騎上馬出城,但卻撥轉了馬頭對着面前的袁崇煥,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一凡,怎麼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袁崇煥笑着問道。
王一凡咬了咬嘴脣,抱拳道:“孩兒晚上前去偷營,望父親在城中須得多加小心,以免奸佞之臣妄加暗害。”
袁崇煥不禁啞然失笑,口中吟起前朝英宗之時率軍戍守北京城的兵部尚書于謙的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王一凡見袁崇煥心意已覺,只得用力一踩鐙子,騎着自己的照夜獅子白飛馳出了北京城。
袁崇煥獨自一人回到城中客棧的客房裡,管家老許早守候在房中,準備好飯食讓他用膳。
袁崇煥心中有些苦悶,只匆匆扒了幾口飯,便倒在牀上假寐片刻。
忽然聽到房間外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喊:“元素,老朽孫承宗前來拜見,望你開門一敘。”
袁崇煥立刻一骨碌爬了起來,匆匆吩咐老許幫他穿戴整齊,便推開門握住了那老人的手:“孫大人夤夜來此,真是讓我意想不到,快快進來說話!”
他拉着來人進了房間,吩咐老許準備好茶水,便張口問道:“大人深夜來此找我,可有什麼事麼?”
來人笑了笑,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長鬚,仔細打量起眼前的袁崇煥來。
這個來客正是之前被魏忠賢罷官的兵部尚書孫承宗,而袁崇煥也正是在他的步步提攜下,才從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兵部職方司主事,一躍成爲威震遼東的遼東巡撫,因此,他也可說是對
袁崇煥有着不小的知遇之恩。
“元素啊,現在你就不要大人長、大人短地稱呼老朽了。我早已辭官歸隱,現在不過是個時日無多的老頭子了。我聽說你在廣渠門外剛剛打了個勝仗,帶領着關寧鐵騎重創韃子兵,可有此事?”孫承宗慢條斯理地問。
袁崇煥嘆了口氣:“區區小勝何足掛齒!目下韃子兵羽翼已豐,早非昔日坐困自守的胡虜可比,現在他們在關外招收叛逆,不斷擴充勢力,又擊敗朝鮮和蒙古,現在聲勢極旺。但我擔心的卻不是這個,而是聖上現在聽了奸佞小人的蠱惑,居然要行南宋的議和之策,真是令人心憂啊!”
孫承宗也嘆口氣道:“議和之事我也有所耳聞,可惜我現在不過是一個賦閒在家的老頭子,也幫不上你什麼忙。”
“孫閣老何出此言?”袁崇煥忍不住問:“閣老向來在朝中德望甚高,即便是魏閹在時,也絕不敢對閣老妄動一絲一毫,若閣老不吝以在野之身登高疾呼,我想皇上總會聽從閣老的意見,將這個可笑的議和想法廢止。於國於民,這都是件天大的好事。”
孫承宗卻苦笑着搖了搖頭:“元素此言差矣!俗話說此一時彼一時,想當年我還可以藉着帝師的身份,對朝中的不平之事發發牢騷,可現在的崇禎帝乾綱獨斷,又哪裡有我這個老東西說話的地方呢?”
聽了孫承宗的話,本還抱着點希望的袁崇煥徹底失望看,他頹然道:“莫非大明朝的江山,就要活生生斷送在這些奸佞臣子的手中?”
孫承宗見他的口氣中頗多感慨,便勸道:“元素啊,聖上之意雖吾等不能改,但卻可以這堂堂的七尺之軀,和東虜決一死戰,讓他們知道我朝還有硬骨頭將軍在,便不敢妄自生出鷹視狼顧之心。這樣不光是朝廷幸甚,百姓幸甚,元素你和衆將士亦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
袁崇煥苦笑道:“我一死不足爲惜,但卻可憐了我這次帶來的數萬關寧鐵騎,他們可是我費盡心血調教出來的,莫說是尋常的兵馬,就是皇太極的八旗精銳也能戰而勝之。尤其是統帥王一凡,更是有萬夫不當之勇和各種韜略,是個不世出的奇才!”
孫承宗眼前一亮,忙笑着問:“這王一凡可是你新招的那個女婿?他的事蹟我倒也曾聽過,除了性子有些毛躁,倒真是一個無雙國士。”
袁崇煥被他這麼一說,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他吩咐管家老許出去準備點酒食,打算和孫承宗秉燭夜談,卻沒想到老許出門沒多久,客房的大門就被人用力敲響。
“袁大人可在裡面?”門外的人大聲問道。
袁崇煥皺了皺眉,起身打開了門,卻是駱養性帶着幾個錦衣衛的番子手按刀柄站在門外,一臉不善。
“駱大人夤夜至此,有何貴幹麼?”袁崇煥冷冷地問。
駱養性一眼便瞥見屋內坐着的孫承宗,卻也沒和他打招呼,便冷冷道:“袁大人,真不好意思,本人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請大人到北鎮撫司一行!”
袁崇煥聽到眼前的駱養性是要抓自己入詔獄,大驚之下身子一顫,差點沒當場倒在地上。
後面的孫承宗忙站起來問:“爾等憑什麼在深夜闖入,擅捉朝廷的一品大員?眼裡可有王法!”
駱養性微微躬身,從懷裡取出一卷黃綢包裹的聖旨,在二人面前晃了晃,冷冰冰地說:“咱們錦衣衛辦事,若不是奉了聖上的旨意,豈敢亂抓亂拿?袁大人,我敬你是朝廷股肱,這次便不給上枷鎖鐐銬,還希望你配合我們往北鎮撫司一行,倘有冤屈,三法司和聖上必會還你一個清白。”
袁崇煥苦澀地回頭,對着身後的孫承宗笑道:“想不到皇上的動作這麼快,看起來我晚上是沒法和閣老你秉燭對飲了。”
說完,他便大步走出了客房,駱養性和幾個錦衣衛立刻將他圍在中間,簇擁着走了出去。
孫承宗忙跑出來喊道:“元素,你切勿擔憂,我必會面見聖上,替你訴說冤情並討回公道!”
但這幾個人卻越走越遠,等出了客棧外,駱養性將袁崇煥引進一個早就停在外面的馬車上,騎着馬押送着這輛車向着北鎮撫司的方向緩緩行去。
老許的手裡用一個木托盤端着酒菜走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情況後,驚得雙手一鬆,滿盤的酒菜和杯盞都掉落在地,他失魂落魄地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睛裡滿是空洞無助的表情。
另一邊,匆匆出城的王一凡帶着五百火炮手,在鄉導任守忠的帶路之下,趁着濃濃的夜色摸到了皇太極的軍營外。
只見皇太極營中燈火輝煌,便令火炮手在高阜處立好炮架,填充好火藥和彈丸後,對着敵營發炮四面轟擊起來。
白天才打了一個大敗仗的韃子兵營內頓時打亂,一片人嘶馬喊一聲,發出去的炮彈引燃了營內的帳篷,燃起一片熊熊大火,不時有被燒成一團火人的韃子兵慘號着撲了出來,痛苦地在地上直打滾。
王一凡見炮擊奏效,便命手下人將帶來的所有彈藥盡數發射出去,只見偌大的女真軍營裡一片火海,須臾之後,便有數十名穿着黃色貴胄的韃子兵將領冒煙突火地衝了出來,一邊指揮手下人滅火,一邊帶着倖存的韃子兵向後移營。
因爲身邊只有五百人,王一凡不敢逗留,趁着敵人的慌亂之際,帶領手下沿着來路悄悄潛了回去,他們興高采烈地來到城門下,大聲喊着讓城上的守將開門,卻不料那個守將已經忽然換了個人,新上任的守將推辭說夜色太晚,城內已經戒嚴,讓他們明日天明之時再進城。
王一凡雖然心中疑惑,卻也只得帶領衆將士回到廣渠門外的兵營內。
他越想越不對勁,忙招來王守義、戚無傷和袁芳等人商議,大家也都覺得奇怪,卻也沒什麼好辦法,只得等着明天一早進城再問。
第二天一大早,王一凡便帶着所部人馬開到了廣渠門外,還沒等他發聲問話,就見祖大壽領着幾個親兵,從城門內沒命地跑了出來,見到王一凡等人,他大喊道:“王大人!皇上抓了袁督師,要治他的謀叛之罪!城內的軍民都說咱們的關寧鐵騎是漢奸兵,空費銀餉卻不打韃子兵,大家還不快撤!莫非等錦衣衛的緹騎來捉諸位下詔獄麼?”
不等王一凡回答,他便失魂落魄地帶着手下逃了出去。
騎在馬上的袁芳身體一顫,竟從馬上跌了下來,王一凡趕緊下馬將她扶起,柔聲勸慰道:“沒事,袁芳,父親一定不會有事。他畢竟是朝廷的一品大員,又是兵部尚書,朝廷即便要治他的罪,也必須走過正常的三司會審和大理寺複覈的程序。”
正說話間,卻見管家老許也從城門內哭喊着跑了出來,他跌跌撞撞地撲到了袁芳和王一凡的面前,大哭道:“小姐,老爺這次真的是大禍臨頭了,聽說皇上已經親自定了他的謀逆之罪,不日要就將他在西市處以凌遲之刑!”
聽到這驚天噩耗,袁芳當即昏倒在王一凡的懷中,周圍的關寧將士束手無策,彷徨不已。
就在這時,高起潛和一個彪形大漢率領着一支人馬從城門裡走了出來,那大漢笑道:“王大人,還記得我麼?”
王一凡定睛一看,眼前的人正是被袁崇煥送往京城論罪的毛文龍,但他現在卻又換上了一套嶄新的徵袍,一副完全沒事的樣子,得意地笑對着王一凡等人。
而另一旁的高起潛卻從袖筒中拿出一個聖旨,大聲念道:“今查兵部尚書領薊遼督師袁崇煥通敵叛國,擅權專橫、罪在不赦,現已將其革職拿辦!此事朕只拿辦袁崇煥一人,餘人不究。現朕敕封毛文龍爲薊遼總兵,高起潛爲總監副之,關寧軍馬及宣、大、山西等勤王所部兵馬都歸其節制,不得有誤!”
他冷冷地收起聖旨,大聲喊道:“王一凡,你還不跪下接旨麼?”
王一凡仰天長笑,大聲喊道:“天道神明,爾等奸佞小人不要冤枉忠臣!”
高起潛見他拘不接旨,不由得驚怒道:“你想抗旨麼?”
“抗旨?”王一凡輕輕將袁芳放在地上,一揮手抽出腰際寶劍,怒吼道:“告訴你!我不光是要抗旨,更是要造反!看我先取了你們兩個卑鄙小人的項上人頭,再打進北京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