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原來剛纔楊文嶽一回到他的駐地,就發現手下的人馬都圍在一起竊竊私語。
他極力想安撫住將士們的情緒,卻不料營內的混亂愈演愈烈,忽然一陣馬嘶人喊,一股人馬私自越過壕溝向寨子外逃竄,緊接着第二股人馬也立刻跟着一起衝了出來。
楊文嶽心裡無比焦急,他站在院牆上用力揮動胳膊大喊道:“大家不許擅離防地!若有再犯者,定斬不饒!”
爲了顯示這次他是動真格的,他立刻拔出了自己的寶劍,但旁邊的副將卻立刻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懇求道:“大人,現在軍心已徹底亂了,我看無法收拾了,咱們也撤吧,好歹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還請大人趕緊上馬,卑職一定將大人護送出去。”
楊文嶽急得直跺腳:“這怎麼行?我不走!剛纔我還信誓旦旦地同傅大人商量好死守此地,現在話剛說完,我就自己先跑了,如何對得起他!”
那副將望着周圍洶涌逃竄的官軍,苦笑着說:“大人,現在的形勢你也看到了。不是大人言而無信,而是咱們大勢已去啊!現在大人若不抓緊時機撤退,只怕到最後也就落得個光桿將軍的下場。到時候即便是有心想守,也是無兵可用啊!”
楊文嶽舉着寶劍喊道:“我親手斬幾個逃跑的將官,看看誰還敢跑!”
那副將臉色大變,連聲勸道:“大人殺不得,殺不得啊!現在軍心已變,你這麼一殺,恐怕就連自身都難保了。”
楊文嶽看着眼前的情況,手裡的寶劍當地一聲掉在地上,那副將連忙將他從院牆上攙了下來,將他推上馬背,連聲催促道:“還請大人當機立斷。”
楊文嶽眼見大勢已去,也只得無奈地帶着手下的親兵匆忙出了寨子,向着夜色裡瘋狂逃竄。
另一邊,僅用了微小代價就獲得了一場大勝的王栓也感到有些意外。
他當場就抓獲了很多俘虜,有些官軍將士甚至還沒等他的人馬衝了過來,就丟了手裡的武器跪倒在田埂裡投降。
這一下子就抓了萬餘俘虜,又搶回了官軍的無數騾馬、輜重和火器,像這樣的勝利,王栓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而逃出去的賀人龍和虎大威並沒有跑出很遠,就遇到了王一凡親率渡河的數萬大軍,除了他二人和幾十個親信將領逃出生天以外,所部人馬也多數被王家軍當場俘虜。
王一凡騎着照夜獅子白,在黃昏的霞光裡檢視戰場,只見收割後光禿禿的麥田裡,倒斃着無數屍體、旗幟和刀槍,而一旁的村莊裡也依舊燃燒着熊熊大火,滾滾黑煙將血色中的殘陽漫天籠罩了起來,到處都是悲涼無比的景象。
得勝了的王家軍騎兵押着垂頭喪氣的官軍俘虜,耀武揚威地排着長龍集合起來。
數萬人在空曠的原野裡對着王一凡大喊道:“勝利!勝利!”
嘹亮的聲音混在一起,震得所有人的耳膜都隱隱發震。
就在此時,王栓騎着馬走了上來,將繳獲來的傅宗龍的尚方寶劍和印信遞了過去,並將這一次戰鬥的戰況簡單複述了一遍。
他本以爲這次自己能獲得王一凡的稱讚,卻見王一凡面有不快地問:“你爲什麼要等官軍殘害了周圍的鄉民後才發兵進攻?”
王栓愣了一下,尷尬地說:“啓稟大元帥,之前敵軍雖然因爲長途追擊而軍心浮動,但是心裡的一口氣還提着沒有鬆懈。我認爲哪個時候若是貿然進攻的話,咱們的人馬會有大的損失,所以……”
“所以你就自作主張,想借着損失些老百姓,來讓官軍完全鬆懈下來,好爲你之後的勝利減少損失,是麼?”王一凡冷聲問道。
王栓聽出王一凡的話語中滿是責備的意味,忙滾鞍下馬,跪倒在路邊請罪。
王一凡舉着馬鞭指着周圍的村莊,神情悲切地說:“咱們起兵造反,爲的就是讓老百姓不再受貪官污吏的禍害,可你倒好,爲了減少自己人馬的損失,就拿老百姓給你墊背!留你這樣的狠毒小子又有什麼用?來人,給我拖出去斬了!”
一旁的牛金星忙上前勸道:“大元帥,萬萬不可啊!王將軍這次雖然犯了錯,但請顧念他是從關寧就和大人一起出生入死的宿將,就饒了他一條命吧!”
李巖也趕忙勸道:“牛軍師的話極有道理,眼下咱們剛打了一場勝仗,有功不賞卻反而要先殺大將,恐怕不吉利啊!還請大人收回成命,讓他戴罪立功好了。”
周圍的將官也紛紛上前相勸,王一凡的火氣這才慢慢平息,他轉頭望着衆將領,語重心長地說:“大家都是一起和我出生入死,在死人堆裡歷練起來的,應該都很瞭解我的性格。你們說官軍爲什麼如此不濟?還不是因爲裡面的軍官喝兵血,盤剝士兵,而士兵們沒辦法,就去殘害百姓,因此受到老百姓的唾棄,現在咱們起兵造反,爲的就是要推翻這種不公之事。”
他低頭對着王栓道:“大栓子,我是一步步看着你從一個小兵成長起來的。現在你是統領數萬兵馬的大將了,我很欣慰,也知道你現在的想法和當初入伍時有些不一樣了。你現在想的是如何減少手下士卒的損傷,這沒錯。但若是因此而付出平民百姓的慘痛代價,這就大錯特錯了!”
王栓心悅誠服地喊道:“大元帥,你說得全是正理,我全都記住了。以後就是殺了我的頭,我大栓子也不敢犯了。”
“話雖如此,但死罪可免,活罪難繞,現在傅宗龍和楊文嶽等人還沒抓住,我就讓你戴罪立功,等活捉了他們之後,再做懲處。”王一凡大聲道。
王栓這才站起身來,抱拳喊道:“多謝大元帥不殺之恩。”
就在此時,從傅宗龍寨外前來送信的一個小校走了上來,說是已經發現了傅楊二人的蹤跡,並說營寨內一片混亂,似乎官軍還有逃竄的意圖。
王一凡當機立斷,派王栓率領一支精騎追了過去,自己則帶着大軍繼續在這一帶搜捕起漏網的官軍將士來。
抱着戴罪立功的急切心理,王栓立刻率着自己的本部精兵追了出去,在天黑前將寨子內的官軍團團包圍。
之前守在此地的將士稟報說其中有一部官軍已經趁亂逃出了寨子,因爲寨外的人馬過少,不敢追擊,只得眼睜睜望着他們消失在夜幕中。
王栓立刻分撥出一支騎兵,沿着楊文嶽逃竄的方向追擊過去,他繞着寨子轉了一圈,發現傅宗龍的人馬已經接管了楊文嶽逃跑後留下的空當,現在雖然敵人人數銳減,但這個寨子的防禦工事卻依然顯得堅固。
王栓思索了一下,判斷出寨子裡的傅宗龍已是甕中之鱉,絕無可能從自己的嚴密包圍中逃脫,就決定不貿然攻寨,打算在這裡活活困死傅宗龍。
定下這個主意後,他一邊命人將這裡的消息帶回給王一凡,一邊命令所部人馬埋鍋做飯。
沒多久,王一凡的回信就帶了過來,信中同意了王栓困死傅宗龍的建議,並再三要求王栓務必要活捉傅宗龍。
看到這封回信後,王栓心裡更有譜了。
他故意讓手下向寨子裡開炮,並鼓譟着做出攻寨的聲勢來,爲的是要消耗寨中官軍的火藥和弓矢。
從白天到夜晚,他的人馬都不停地向寨子內做出佯攻的姿態。
而早已是驚弓之鳥的官軍只得拼命放炮射箭迴應,起初的兩天還炮聲隆隆,箭如雨下,但漸漸地,寨子內的炮聲和箭雨就弱了下來。
爲了讓敵人射出來的流彈和弓矢沒有殺傷力,王家軍的士卒都故意靠得寨牆很遠,並將用來遮擋的盾牌和木板前鋪上用水浸溼的棉被,這樣敵人射來的鉛彈和弓箭都徒勞無功。
困在寨內的傅宗龍心裡焦急萬分,眼見自己營內的糧食和彈藥弓箭越來越少,他也只得趁着夜色派出人馬,想要偷襲敵營,不料卻被早有準備的王栓殺得大敗,反而白白損失了好幾百人。
這一下子就困了足足五天,王栓一面派人困死敵寨,另一面派出士兵幫助周圍的收割莊稼,做出長期圍困的姿態來。
那些百姓早就吃夠了官軍的苦,眼見王家軍果然如同傳說中那樣紀律嚴明,便齊心協力地幫助王家軍困住官軍。
站在院牆的傅宗龍看到了這一幕,無限感慨地搖頭下了牆,心裡幾乎已經要徹底絕望了。
六天以後,眼見寨子裡的動靜越來越小,將士們紛紛等不及了,跑來找王栓請戰。
王栓仔細地觀察了一下,看到守在寨牆上的敵軍雖然疲弱,但弓箭炮彈卻沒有完全消耗殆盡,他神情嚴肅地回答道:“大家稍安勿躁,現在傅老賊已是甕中之鱉,遲幾天收拾和早幾天收拾又有什麼區別?咱們再等幾天,等他們餓得站不起來,拿不動刀槍的時候再衝進去。”
旁邊一個新近從河南招來的將官語帶諷刺地說:“之前我聽說關寧鐵騎是大明最爲精銳的一支人馬,沒想到將軍卻如此畏敵如虎。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早一天打完早一天結,若是將軍擔心的話,就讓咱們河南兵來打頭陣,一定將傅宗龍給你活生生地抓回來。”
王栓沒有被他的話激怒,而是正色道:“你有所不知。我們關寧鐵騎在關外和清兵浴血廝殺的時候,心裡從來沒有一個怕字。但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大元帥要奪得明朝的天下,靠得不光是將士們的浴血拼殺,還要有方略才行。咱們這些帶兵的將領要審時度勢,善於使用兵力,不能妄自讓士兵們白白送命,這個道理你懂麼?”
那將官被這句話說得面上一紅,知道自己剛纔說錯了話,便低下頭來。
王栓卻沒有計較他的過錯,而是繼續說道:“現在官兵就好像困在籠子裡的猛虎,只要咱們不給他們糧食吃,就算是再兇狠的野獸也要活活餓死。既然他們敗亡在即,咱們又何必妄自讓手下的將士白白犧牲呢?”
大家聽王栓這麼一說,心裡立刻亮堂起來,相顧一笑,再沒有別的怪話說了。
整整圍困了十五天,王栓抓到了一個從寨子裡跑出來的士兵,一番審問之後,知道寨內的糧食早在第八天就吃完了,靠着殺馬宰騾纔算勉強支撐到了第十二天。
現在寨子內已經沒有一點吃的,甚至就連死屍和野草都被飢餓的官軍分了吃了,而寨子內的火藥和弓矢也早就打空了。
王栓連連點頭,命人將這個士兵看管起來,給他東西吃,不要殺害。
他找來幾十人,命他們挑着香氣四溢的紅燒肉和饅頭放在寨門外,並選出幾個嗓門洪亮的人對着寨子大喊,承諾里面的官軍只要放下刀槍前來投降,王家軍一律不殺。
如此喊了半天,終於有不少餓得東倒西歪的官軍不顧長官的喝斥,沒命似地丟了刀槍出來投降。
整整勸降了兩日,到了第十七天,王栓命將士們做好準備,在凌晨發動總攻。
當攻寨的士兵們衝到寨牆下時,果然發現餓倒在牆上的官軍不再反抗,只發出一陣有氣無力的吶喊聲,他微微一笑,回頭對身後的將士們說道:“破寨的時機已經到了!大家一鼓作氣,給我活捉傅老賊!”
響亮的回答聲響徹天際,和對面零落無力的吶喊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