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煌離開豹房之後,看着天空之中的太陽,深吸一口氣,心中暗道:“正德這一關算是過去了,剩下的也就是內閣那邊了,如果楊廷和點頭,我想封藩臺灣的想法,就算是達成了。”
能影響楊廷和的人,而朱厚煌又能接觸到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楊慎。
“將拜帖投給楊大學士府,說請楊小學士,出來一晤。”
夕陽西下,天色將晚,雍王府的一個涼亭之中,朱厚煌與楊慎相對而坐。
“你告訴我這些,是什麼意思?”楊慎手中捏着一個酒杯,說道。
朱厚煌說道:“請師傅助我一臂之力。”
楊慎沉默了,按道理來說,他不該多與朱厚煌交往了。畢竟藩王與大學子之子交通,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是大忌,對他父親楊大學士,還是朱厚煌自己都不是一個好事情。只是楊慎的確喜歡朱厚煌這個弟子,如果朱厚煌是普通人家,楊慎一定會將朱厚煌收爲弟子。因爲朱厚煌他自己那一套,看上去異想天開的奇思妙想。其中智慧的火花,最吸引楊慎。
對於一個博學的人,又是比更多的知識能吸引人啊?
只是身份如此,如果之前楊慎與朱厚煌的接觸,還有一點代父親考察朱厚煌的意味,但是這兩天朝廷上的變化,明確說了,在儲君之爭中,朱厚煌已經出局了。就算是今後正德無子,繼位的也絕對不是朱厚煌。因爲有了今日之事,誰知道,朱厚煌上位之後,會不會報復?
朱厚煌已經與皇位無緣了。
所以任何與藩王勾結的行爲,都是給自己父親增加風險。不過他還聽一聽朱厚煌的想法。說道:“你爲什麼一心想去大琉球這樣的窮鄉僻壤?你身爲藩王富貴已極,何必做這樣的事情?”
朱厚煌說道:“師傅,又何必讀書參加科舉,而奪得狀元。你身爲內閣首輔之子,富貴榮華不比我少,以楊大學士的能力,蔭一閒官,做富貴閒人,也不是不能的。你又何必寒窗苦讀,平白得一身污名。”
楊慎的狀元很遭人非議,士林之中,早有傳說,是託了他父親的關係,這個污名一直跟隨着楊慎。
“人生在世,總要有所作爲。而我想做的就是開發臺灣,數百年後,哪怕大明不在,青史上也寫得,琉球入版圖,自朱厚煌始,名字能與趙佗同列,我這一輩子也不算是虛度了。”
“好吧。”楊慎說道:“但願你言行一致,這一件事情,我幫你。”
楊大學士府。
書房之中,楊廷和正在等着楊慎,見楊慎進來,放下手中的文章,說道:“回來了。”
書桌之上,白紙黑字寫得正是朱厚煌與正德之間的對話。
楊慎行禮道:“見過父親大人。”
楊廷和說道:“聽說你去見雍王世子了。”
楊慎說道:“是雍王世子邀請我過去的。”
“以後少來往。”楊廷和叮囑了一聲,說道:“他找你,是不是想要封藩大琉球?”
楊慎說道:“正是。”
“你怎麼看?”楊廷和問道。
對於朱厚煌今日在正德面前的一番表現,刮目相看的不僅僅是正德,還有楊廷和。
他雖然對宗室藩王厭惡,是因爲這些宗室藩王不遵法紀,所做所爲,自然入不了楊廷和這樣的儒家君子的眼,不過卻沒有從制度上,高屋建瓴的指出宗室藩王對大明有害之處,如果這一篇文章不是出自朱厚煌之手,不管是出自誰的手,楊廷和定然大大提拔此人。
這番論題正好給楊廷和打擊藩王提供了理論依據。
當然了,什麼時候打擊藩王,楊廷和不着急,西漢之時,從賈誼提出削藩的理論,也過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不過這就好比一把利刃,拿在手裡,自然會有用處的。
至於朱厚煌封藩大琉球之事,楊廷和一時間還沒有拿定注意。也想聽聽楊慎的意見,這是政治家族的日長,楊廷和雖然不奢圖父子交替首輔之位,但也想楊家在政壇上長勝不衰。自然從一開始就竭力培養楊慎。
楊慎說道:“不如答應他。”
“爲什麼?”楊廷和不在乎楊慎說什麼,而是在乎楊慎所說的背後的依據。
“國朝賦稅有限,而宗室繁衍無限,總有一天到不堪重負的地步,而且這些宗室親貴,有天家血統,如果逼得太緊,又不大容易辦,不過如果雍王世子在大琉球可以開創一個不錯的局面,那麼我們也可以按照雍王世子的先例,將一些有志開擴的宗室,分封到偏遠之地,比如南洋一些荒島之上。”
楊廷和麪無表情,說道:“繼續。”
顯然楊廷和並不認可,這些理由。
的確楊廷和不得不承認,雍王世子在宗室之中算是一個異數,大多少宗室都好吃懶做,可以說國初還有一些宗室很有做爲,但是這麼多年以來,整個宗室羣體之中,都養廢了,除卻雍王世子,恐怕沒有幾個人會跑到荒野之地開擴,他的理由根本算不得什麼。
楊慎深吸一口氣。說道:“我主要想到一個問題,宗室人口繁衍,能讓朝廷不堪重負,而百餘年來,百姓人口繁衍是宗室繁衍的多少倍,什麼時候大明會不堪重負?”
楊廷和悚然而驚,是楊慎進來之後,臉色第一次有變化。
楊廷和爲首輔,向來講究腹有山河之險,胸有城府之嚴,一般消息,從來不會讓他這麼吃驚,只是楊慎的推斷太驚人,讓他一時間接受不了。
“前漢戶口最高是乃是元始二年有戶1236萬6470戶,人口5767萬1401人。後漢戶口最高乃是漢桓帝永壽三年,戶1067萬7960戶,人口5648萬6856人。李唐戶口最高是在唐玄宗天寶十四年891萬4709戶,人口達到5291萬9309人。前漢法度最嚴,而後漢法度較疏,由此可見,後漢人口最高時是超過前漢。人口繁衍固然是盛世之狀,但是不管是平帝元始年間,還是漢桓帝永壽年間,還是李唐天寶年間離天下大亂,都爲期不遠了。少時讀史,以爲是天下大亂,法度既亂,自然無從統計天下戶口,但是此時想來,卻別有味道,到底是人口極盛,導致天下大亂,還是天下大亂,導致無法統計戶口,這兩者有沒有關係?”
“前宋多偏安,不足以爲本朝之論。而如今天下戶口幾何?父親心中也是有數的。故而自永樂年1141萬5829戶,6659萬8337人之外,戶口數目多在5500萬人上下徘徊,但是永樂至今天下雖有小亂,但卻稱得上天下承平,豈有戶口不增反減的道理。其中鬼蜮伎倆,父親大人也是明白的。如今大明人數幾何?有萬萬數否?孩兒並不清楚,但是大抵相去不遠。”
“漢唐之時,民多在北,如今南方戶口遠朝北方,漢唐戶口最高,都在5000萬至6000萬之間,其中有沒有因果。我大明繁榮遠超漢唐,只是戶口之多,也遠超漢唐。只是不是到了盛極而衰的時候。”
楊廷和手腳冰涼,他作爲文官領袖,得正德的特別信任,足以壓制百官,成爲大明整個政府的實際領導者,只是他一直忙於瑣事,從來沒有從歷史的角度看問題,如今一看,只覺得心中一震,對楊慎所說的話特別憂心,更不要說,正德年間剛剛有過一場,大規模的民變,就是劉六劉七之亂,山東幾位白地。
難道這是漢之綠林赤眉黃巾之先河?
一瞬間他將朱厚煌的事情都扔到一邊了。好像看到將來大明天下民亂四起。內庫燒爲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的場面,一時間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