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之上。
嘉靖掃過羣臣。聽着一個人在讀從浙江來的奏摺。
“九月賊復興, 陷定海中衛所,雙嶼指揮使攻敵,收復定海中衛所,十月,賊陷海門衛,逆流而上。大掠四方,至臨海方止。官軍追之不及。十二月,寧波爲賊所陷十八日,後爲沈希儀收復------”
“好了。”嘉靖大喝一聲,說道:“姚鏌就是這樣平賊的,他也是老臣,就這樣給朕辦事的嗎?”
嘉靖口中說的是嘉靖,眼睛看到卻是楊廷和。
其實這事情,也怪不得姚鏌。
因爲這一次的賊寇,與之前的海盜不大一樣了。
第一波海盜,還真是海商不得已專業爲海盜了,但是第二波海盜了,卻不是那麼單純了,因爲海禁侵犯了很多人的利益。
這些人之前,一直覺得,這一次重申海禁之令,不過像之前一樣,說的很厲害,不過是一個樣子貨而已,不過幾個月就過去了。
但是整整一年了,海禁居然一點也沒有鬆懈的意思。
姚鏌是能臣,他整頓各地衛所,能不能戰還是另一回事,但是卻封鎖了很多通商的途徑。
一開始,很多世家還畢竟滿意重申海禁的。
無他,物以稀爲貴。海禁越嚴厲,要通過海禁走私,所花費的政治資本也就越大,對這些大世家很有好處,能讓他們處於暗中的壟斷地位。
但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姚鏌居然軟硬不吃。將他們的財路堵了整整一年。
忍受了姚鏌一年的世家們,再也忍受不住了。一定要將姚鏌給扳倒,但是姚鏌也不是那麼好扳倒的。
首先姚鏌是老臣,深得朝中信任,也是一個老油條,哪裡能讓被人那麼容易找到把柄啊。他商議之後,決定來硬的。
本來被姚鏌打大王很慘,幾乎混成荒島求生記的海盜,時來運轉,得到了世家的支持,立即翻過身來。
而且這些世家最大支持,並不是財物之上,而是情報支持。
有了他們的支持,可以說,官軍的所有調度,海賊瞭如指掌,這才能屢屢偸官軍的漏洞,並且一次接着一次的得勝。
官軍並不是戰勝不了他們,海上徐海的船隊,已經被姚鏌組織起來了,弄來很多火炮,有東雍產的,也有浙江自己鑄造的。
不官怎麼說,一個省的人力物力,要比區區海盜強太多了,即便徐海部隊之中,有很多新兵,也足以擊敗海盜了。
在岸上更不用說了。
沈希儀在浙江練兵,軍隊擴建了不少,在陸地上,對付這些海盜,更是輕而易舉的。
結果,他們整個下半年,都在疲於奔命,根本沒有與海盜真個交手。他們總能躲過追擊,從莫名其妙的地方再次冒出來。
但是嘉靖卻不管這些,他反而覺得,這是一個打擊楊廷和的好機會。楊廷和與姚鏌之間雖然沒有什麼交情。但是楊廷和對姚鏌的能力還是很相信的。替姚鏌說過話。所以很多人認爲姚鏌是楊廷和的人。
楊廷和太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他有些身心俱疲了,說道:“臣識人不明,請殿下降罪。”
嘉靖怎麼捨得這麼好打擊楊廷和的機會,說道:“朕自登基以來,唯恐百姓不安,生靈受難,但是東海倭寇,屢剿不止。難道是朕失德,獲罪於天嗎?”
嘉靖這句話,說的很高明,所謂主辱臣死。
他都自己自己責怪自己的,這些臣下該怎麼辦啊?
楊廷和立即跪倒在地,說道:“臣等無能,累及陛下,罪該萬死。”
下面的官員也很機靈,立即跪在楊廷和身後,一起說道:“臣等無能,累及陛下,罪該萬死。”
嘉靖說道:“諸位愛卿請起,楊先生,你怎麼說?”
楊廷和說道:“臣年事已高,精力不濟,纔有今日之事,臣請乞骸骨。”
楊廷和說出乞骸骨這三個字的時候,滿朝文武都爲之一震。將注意力瞬間投向楊廷和。
楊廷和請乞骸骨,很多高官都不覺得的意外,因爲楊廷和已經在很多時候暗示過了。只是萬萬沒有想到,楊廷和會在這個時候,說這一件事情。
畢竟一般人,乞骸骨都是躲在家裡裝病,然後一封又封辭職信,寫給皇帝。
嘉靖說道:“先生欲棄朕而去嗎?此事不要再提。”嘉靖緊接着說道:“傳旨,浙江巡撫姚鏌,處置不當,令海賊肆虐,撤除浙江巡撫一職,令張經接任。”
雖然嘉靖說不許楊廷和乞骸骨,但是明眼人誰看不出來啊。嘉靖分明是準了,只是作爲內閣首輔的辭呈,不能一下就過來,必須來上個三四次,才顯得情深義重。
嘉靖直接繞過楊廷和決斷,分明是讓楊廷和回去寫辭呈,走程序。
官場上人走茶涼,甚至人沒有走,茶就已經涼了,大殿上很多人看楊廷和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嘉靖明顯的注意到這一點。心中暗道:“我怎麼能讓你隨隨便便離開啊?”
處理完正事之後。
嘉靖猛地一聲嘆息說道:“昨日,朕做一個夢,夢見先興獻王怒斥朕,朕令興王一脈斷絕。朕很不安,不知道死後該以何面目去見先興獻王於地下啊?”
楊廷和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起來。
楊廷和爲什麼一定要走,就是他與嘉靖的意見不合、最大的不和之處,就是再對弘治,正德身後之名的追求。
正德無子,幾乎百忽略掉,而楊廷和一定要嘉靖繼承弘治一脈,畢竟這是大明的嫡系血脈、但是嘉靖卻不想認別人爲父。
而楊廷和報保弘治皇帝知遇之恩,不願意見弘治皇帝絕嗣。
而楊廷和發現皇帝,就是皇帝,大明的皇權可以做很多事情,都不需要通過首輔,當嘉靖權威越來越重的時候,他就知道他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在嘉靖元年,楊廷和能強壓着嘉靖認可楊廷和所要的結果。但是現在不能了。
楊廷和之所以放棄政治生涯,未必沒有眼不見心爲淨。但是萬萬沒有想,嘉靖會在這個時候提出這個問題。
楊廷和立即明白,嘉靖沒有放過自己。
但是到了這個地步,楊廷和已經無路可走了,對讀書人來說,很多東西都比生命還珍貴。楊廷和知道,是徒勞無功,但是不得不站出來,說道:“陛下可多育皇子,令一位皇子繼承興王爵位。繼承興王一脈,想來興獻王在天之靈,也該安息了。”
“臣以爲不妥。陛下乃是獨子,獨子不可爲人之嗣,陛下繼承皇位之前,也沒有說要過繼給孝宗皇帝,前番之論,不知道至興獻王於何地?陛下當興王爲皇考,尊孝宗皇帝爲皇伯父,上可慰興獻王在天之靈,下可安天下人之心。”
說話的正是張璁。張璁被嘉靖安排在禮部之中,對這一件事情,很有發言權,他雖然不支持現在說這個事情,但是卻不得不跟上嘉靖的節奏。
楊廷和怒斥道:“荒唐,張璁乃媚上小人。”
很多時候辯論是沒有意義的,矛盾的本就是立場問題,屁股問題。楊廷和與張璁辯論很多次了,雖然嘉靖元年的爭論,楊廷和勝利了,但是爲了這個問題,嘉靖私下沒有少造勢,所以楊廷和根本不用辯論,就可以知道,張璁想說什麼。
根本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問題,但是楊廷和覺得張璁爲了升官發財,不惜當皇帝的走狗,失去了讀書人的體統,的的確確是一個無恥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