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煌好像根本沒有察覺到正德心思之中的隱秘變化。自顧自的說道:“對,正是周制封建。”
他解釋道:“自周之後,凡是封藩之國,百餘年之內,必然掀起叛亂,如果消弱諸侯王的權力,又達不到屏藩皇室的作用。正是他們沒有抓住周制封建的重點。”
“重點?什麼重點?”這個說法,正德還真沒有聽過,提起興趣問道。
“夏君夷民。”朱厚煌頓了一頓說道:“世人只看到東周時間諸侯之間紛亂不已。但是卻沒有發現在西周時期,王室權力還掌握在手中,而早期的諸侯爲什麼不反叛王室,非不願也,實不能也。當時中國不過,現在的陝西河南山西河北一部分,其餘地方都爲東夷,南蠻,北虜,西狄所據。而秦滅六國,一統天下之時,奠定了中國版圖,如果按開疆擴土之最,自古以來無能超周之外。何以,皆以封建,漢有七國之亂,晉有八王之亂,封國不足百年,皆叛,而周以封建,有八百年天下,開疆擴土爲歷代之最。
蓋因,周之封建,夏君夷民。”
正德的歷史功底要比朱厚煌強多了,朱厚煌不過是將前世的一些觀點整理一下。而正德卻是實實在在的從小讀經史長大,雖然他讀史不精,但是覺得朱厚煌總結出夏君夷民實在精闢。
“周征戰天下,多能敗而不能服,如有越南,連年不定,而以封建之法,用夏君治夷民,則十數世後,則爲中國之土。秦定中國版圖,多賴周之力,而漢亦開擴西域,而西域何在?如當年成祖,封一王以鎮越南,則越南早定,爲中國版圖。陛下欲將武功於天下,莫不以夏君夷民之策,開疆擴土。”
“再者,本朝定鼎以來,天下太平,中原一帶不見戰亂,百餘年矣。至於陛下,乃有劉六劉七之亂,乃至於賊犯京師?何也?乃本朝福澤將盡?非也,乃是太平日久,盛世滋丁,而天下田畝有限,人丁滋生無限,土地兼併,以至於流民四起,如果移流民以至新開之地,一舉兩得,既能穩定封國,也能消弭中原隱患。”
正德本來聽着朱厚煌說的還挺認真的,慢慢的忖出來味道了。
“說吧,你想封到什麼地方去?”正德說道:“你說了這麼多不就是想以周制封建之法,封建而已,說吧,你想封到那個地方啊?”
正德即便不是一個傳統意義上的明君,但是這麼多年的朝堂上的爭鬥下來,如果連最基本的揣摩人心的手法都不懂的話,早就不知道怎麼死了。
朱厚煌也沒有想過隱瞞正德的意思,說道:“琉球。”
正德皺起眉道:“琉球國乃大明藩屬。朕豈能無罪而奪國?”
朱厚煌有一點哭笑不得,因爲正德的想法之中根本沒有臺灣的地理概念,朱厚煌給他提起琉球,正德首先想起來的是現在沖繩,古時候的琉球國。琉球國才巴掌大的小地方,朱厚煌又怎麼能入眼啊?
朱厚煌說道:“不是小琉球,而是大琉球?”
“大琉球?在何處?”正德問道。
“在福建之東,澎湖之東,與福建隔海相望,不過一二日海程。”朱厚煌心中有些忐忑,因爲現在他已經做了他所有能做的了,而史前遺蹟不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能不能成功就要看正德的決斷了,這樣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情況,讓朱厚煌覺得很不舒服。
“哎。皇弟何必自苦於此。這大琉球島,這麼多年來,朕都沒有聽說過,想來不過是一荒島,縱然皇弟有避嫌之心,何必自竄於荒野之地。是顯得朕這個皇兄不能容人嗎?”正德確確實實爲朱厚煌感動了。
是的,臺灣在後世人的眼中是一塊寶地,但是當時人眼中,是一塊的的確確的蠻荒之地。對大明士大夫來說是根本連看都懶得看上一眼的荒蕪之地。朱厚煌再怎麼說藩王是養豬,但也是養得世界上最貴的豬,以他的身份願意去臺灣蠻荒之地,實實在在是自苦。
此刻正德有一點想將朱厚煌封在北京附近的想法。
朱厚煌聽正德語氣,有一點不許的意味,頓時立即說道:“臺灣長約千里,寬二三百里不等,西岸多平原溪流,東岸多高山峻嶺。如果竭盡地力有一省之地。數代經營之後,也能算一方沃土。”
正德心中那股帝王的疑心,說道:“是嗎?”
“的確,”朱厚煌用肯定的語氣說道:“臣弟研究過此地,足以爲一國之基。”
正德說道:“東南沿海有一個強國,對大明是好事?”
朱厚煌暗暗咬牙,這是最後一個考驗了。說道:“大明東有朝鮮,日本,南有越南。緬甸,南海諸國。北有蒙古女真諸部。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是這些諸國存在,在東海上多一親藩。有何不可。再者要做到臣弟口中說得一省之地,也需要數代,數十代經營。再者等東海上有強國。也是後世之事了,到時候是削藩,是移藩,都無所謂了,臣弟屍骨早已腐朽了。哪裡管的了這麼多?”
正德說道:“那你爲了什麼?”
朱厚煌忽然一笑道:“先王暴霜露,斬荊棘,以有尺寸之地,那是爲了什麼?先王創業之艱難,子孫後代承之,如今大明版圖,幾乎與秦代無疑,臣亦有追思先賢,名列世家。”
太史公做史記,有世家。但是後代都沒有繼承,這些世家一般都是各路諸侯。朱厚煌的意思,就是想他也想開創一個諸侯國。
正德想了想去,這一件事情,並不是他自己一個人能下決定的。
皇帝也做不得快意事。
其實大明藩王的一檔子事情,誰不知道,明眼之人誰察覺不到,只是不過誰也不肯輕易開口,就是不想弄得離間天家父子的罪名。不想有功於國家,而得罪藩王。其實正德自己也很煩惱。他現在感覺到藩王是國家大患,但是怎麼處理,正德也是一頭漿糊。
很多事情,並不是對就能做的。想朱厚煌所說的,那些辦法,根本就是新一輪的削藩。不要看藩王現在一點兵權都沒有,但是潛勢力驚人,特別是太祖所封的那幾個藩王,比如秦藩,比如楚藩,比如蜀藩。都是富甲天下,雄踞一方,這些藩王都是比皇帝還要富有的存在,那一個逼得過緊,就是一場叛亂。
這一點上,明明是正確的事,也不能立即立即施行,這裡面拿捏分寸,都需要好好衡量。這些權衡利弊的事情,根本不是正德自己能做得出來。
必須要楊廷和來。
不得不,正德就是這麼無奈,他一面上討厭文官對他的約束,但是一方面,他又離不開文官的支持,很多事情的處理都需要文官的支持。他也離不開文官的支持。這一點上正德也十分清楚。所以面對藩王問題,他也需要文官。即便是他決定了事情嗎,沒有文官層面的支持,也推行不下去。
而朱厚煌的問題,作爲對整理藩王其中一個環節。不過也需要文官層面的支持。
“這件事情,我記下了。不過這一件事情,並不是朕一個說可以就可以的。你先回去吧。讓朕想想。”
朱厚煌自然行禮退下來了。
正德想了好一陣子,忽然說道:“來人,將關於大琉球的所有資料全部給我找出來,一件不少。”
整個豹房燈火通明,很多太監都忙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