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着運河一路南下,朱厚煌一直沒有回到自己的坐船之上。
南下的這十幾艘船之中,朱厚煌所在坐船之上,是人數最少的。不過是數十人而已,就朱厚煌,吳鳳儀,吳明,還有幾個伺候朱厚煌的大小太監。貴重物品也都在這一艘船上。
而朱厚煌現在所在的船隻是所有船隻之中人數第二少的。這上面就是十幾人還有一些壓艙的貨物,這十幾個人都是楊慎轉給朱厚煌,全部是數學與天文學上的青年才俊。
特別是朱裕,這個人是朱厚煌最看中的對象。
大航海對天文學上要求極高,就算是麥哲倫出航之前,也與自己在天文學上有造詣的朋友商議了很長時間。
在茫茫大海之中,毫無目的的航行,非常之危險,如果沒有天文學上的有力支撐,那根本就是九死一生,大家都知道,好幾次探險成功,成就了哥倫布,達伽馬,麥哲倫等人,但是立志成爲航海家,卻死在海上的人到底有多少?以至於倫敦的父母不敢讓自己的孩子去看碼頭,就是害怕他們想做水手一去不赴返。
朱厚煌不想讓自己的部下,承受這樣的痛苦,所以有力的天文學支撐,就是所謂經緯度,一定要弄出來。而這其中的關鍵在於朱裕。朱裕可不是那些年輕才俊,他是一個優秀的天文學家。比起這些經驗尚淺的少年來說,要厲害太多了。
朱裕與朱厚煌相對而坐。
面對朱厚煌三番四次上門,他也沒有辦法,說道:“殿下。經緯度這一件事情,說簡單,很簡單,說困難也很困難。緯度不用說了,不管是太陽高度,還是北極星出地高度,都能測量出來,但是事情就出在緯度上面了。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弄出一種極其精密的計時期,確定一地時間之後,與當地實際日照做對比。當然,這就沒我的事情了。還有你提出的以月亮運行軌跡確定時間。還有月亮運行時的星圖背景。這個辦法,說難也不難。只是需要的是大規模測量與計算而已。”
“請記住,是大規模的測量。我雖然將南北兩京的月亮運行數據帶過來了,以及古代星圖的所有數據。但是這些數據的整理合檢測。都需要很多時間,也需要不少儀器,我本想讓經緯度成爲正德歷的一部分。這樣就能用修歷的人力物力做出來。但是現在啊?“
“現在就是這些人,一個個都是生手,想要做這些事情,我必須一個個的教。而且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而現在你所謂這個雍國有嗎?有嗎?”
朱裕越說越生氣,也顧不得身份差別。恨不得將唾沫幾乎噴到朱厚煌頭上了。
能不生氣嗎?這是他一輩子的期望,結果他猜中的開始,沒有猜中結尾。讓他多少年的夢想成空,如果是一開始就沒有希望也就罷了,但是讓他看到了希望,隨即將這希望破滅掉,比讓他看不到一點希望還殘忍。
緯度測量之法從來不是問題所在,所謂的問題就是經度測量之法。朱厚煌給出的思路就是月距法,以整個天圖爲背景,月亮運行到什麼地方,當成一個標準時間,但是因爲地球自轉,觀察到這一個現象的各地時間是不一樣的。設定一地的時間爲標準時間後,本地時間與標準時間的差別,就能計算出經度。
所以這裡面有兩個要素,第一是月亮的運行軌跡,第二就是星圖背景。
不得不說中國深厚的天文學底蘊,月亮的運行軌跡,從南北朝時間就有天文學家開始研究,在明代只需要翻翻資料就差不得能明白,還有星圖,在三國後期,就有完整的星圖流傳,在唐代,宋代,又實測了不只一次,所以這也不是問題。
但是這些資料並不是明代,這纔是問題所在。
時間會改變一切,很多星辰的數據都會因爲時間的推移而改變,所以這些數據都需要重現驗證,周天星辰,大概有一千四百多顆。一一驗證,需要的時間人力物力,都是一個大功夫。
朱厚煌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朱先生,真的沒有辦法?”
朱裕說道:“殿下,您也不用來找我了,你要的經緯度的測量之法,其實並不是什麼太過困難的事情,早在唐代一行大師,就已經測量出日食差。與你說經度測量原理相差不大,所需要的只有測量,大量測量。不管你怎麼催,也快不起來,至少需要兩三年的實測數據。才能完整的計算。怎麼也快不起來。”
朱裕是地地道道的實測派,可以說中國古代天文學家都是實測派,他們長於實測短於理論。而朱裕現在對朱厚煌又愛又恨的原因,就是朱厚煌帶給他們的日心說。在宋代的時候,張載,就已經將太陽系行星與地外恆星區別開來。朱厚煌提出的日心說,這個理論符合很多數據。正要大幹一場的時候,被朱厚煌拉走,實在想不恨都不行。
朱厚煌心中涼了半截。他心中其實已經有所有預感了,但是此刻才明確,經緯度的事情,的確急不得。他暗自謀算道:“我在臺灣站穩腳跟之後,才能想辦法進行遠航。這需要三四年的時間,這個時間也算不得太長,可以接受。
還沒有等朱厚煌自己安慰自己,就聽朱裕冷笑道:“而且這還是在北京或者南京做,纔有這個速度,而且到了東雍,我只問一句話,渾儀有嗎?候儀有嗎?渾天象有嗎?什麼也沒有,到了東雍,我也有力使不出來。殿下,你還是放我回京吧,以您與陛下的關係,等京師之中經緯研究出來之後,你找陛下要一份副本就行了,我們幾個到東雍研究要快得多了。”
“孤知道,到東雍之事,是苦了朱卿。孤爲朱卿準備了兩萬兩的經費。朱卿以爲如何?”
“兩萬兩?”朱裕一下子愣住了,他長這麼大都沒有見過這麼多錢。他所有積蓄也不過幾百兩銀子而已,有這個積蓄還是他家裡世代爲欽天監的官員,攢下來的家底。一時間覺得呼吸不暢,他在大腦之中瘋狂的想到很多很多花錢的地方,比如重新定做渾儀,定做各種天文器材。比如說按照朱厚煌提出的日心說,以太陽爲中心,模擬太陽系的模型。等等,這些事情都做了,也未必花得了這兩萬兩。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沒有什麼是一萬兩搞不定的,那就是兩萬兩。”朱厚煌咬着牙給天文上砸兩萬兩。不僅僅是爲了一個經緯度,也不僅僅是爲了天文體系爲航海服務。
朱厚煌一直想將科學的萌芽植入大明的學問之中。
而朱厚煌想來想去,與科學關係最近的就是天文學。西方近代科學的發展,也是由天文學上開始發端的。故而朱厚煌往天文學數學上下大功夫,就是爲了想讓科學之花從天文學之中孕育出來,這裡面蘊含了朱厚煌的極大的渴望。天文學上的發展,會帶動很多方面的發展,比如說製造業上,宋代很多精密儀器都是因爲天文學上需求而研製出來。還有機械上的發展,還有數學上的發展,而這些種種發展,也能反哺到其他行業。
再加上朱厚煌的一系列指導,定然能讓科學意識在這些學者的心中生根發芽。
而這些人都是朱厚煌未來的科學家班底,再怎麼看中也不過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