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元宵就開學了,假期啊,真是不禁過,一下就沒了。學生都這麼說。真是不想來呀,忽略父母的嘮叨不計,家裡好吃好喝住得也舒坦,不用擠小宿舍。
老師說:“收收心,新學期開始了。”
第一個星期,選選修課。第一個星期的第一天,選課是最熱鬧的,受歡迎的課不到一個小時都被選滿了。
“要不你學意大利語吧,再晚幾天也選得上。”程淺調笑。
“一邊兒去。”褚非煙有點兒煩。因爲法語選修課只有二十個名額,她沒選上。
外語類的選修課原本就少,只要肯開的,基本上都不愁沒人選。法語德語更是熱門。
至於意大利語嘛,原來不知道爲什麼不受歡迎,說起來也算大語種,後來知道了,因爲開課的老師神叨叨的。還有,這門課的老師不是外語系的,而是歷史系的,教西方史學,主方向意大利史,典型的工作不得志加自己神經質。程淺學了一學期,最後就剩一句話:“左老師啊,我不想說他了。”
“爲什麼想要學法語?”程淺問。
原本也不過隨口問問罷了,以爲會聽到喜歡法國的文化法國的藝術之類的回答。褚非煙卻說:“爲什麼啊,也沒有爲什麼,吵架也許用得着。”
初見時,他在展覽館裡陪同外國帥哥,說着流利的法語,那畫面一直在她心裡,極美,那聲音也一直在她心裡,極好聽。
就這麼簡單。袁沐會的,她也想懂一點兒,能看懂他書櫃裡那些法文書的書名也是好的。就像她看建築類的書籍,不過因爲那是袁沐的專業。還有,有一次袁沐說,法國的傳統建築藝術很優秀,羅曼式,哥特式,文藝復興式、古典主義,瑰麗的畫卷。她原本也喜歡那個國度,經他一說,她更向往。
“什麼?”程淺顯然對這個回答感到意外。
褚非煙含糊兩聲,轉開話題:“對了,今年的助學金該給你了吧?”
較之獎學金,助學金對成績的要求略低,獎勵數額卻高出不少。當然,還有個條件是必備,就是申請助學金的人,必然是家境貧困。
還有,名額少,像歷史系這樣的小系,每班每年也就能得到一兩個名額。
實在是個叫人矛盾的東西。
因爲沒有人想跟同學比窮,但貧寒家境出來的孩子,也真的需要。
班裡家境特別貧困的有三個,一個男生是單親家庭,九九和另一個女生是農家孩子。去年的助學金是從三人裡選一個,程淺是三人裡成績最好的,但她主動放棄了,她說:“我至少還有舅舅資助。”最後,名額給了另一個女生。
實際上那之後,程淺似乎也沒怎麼從舅舅那裡拿過錢,褚非煙就見她到處找工作,週末假日都在忙,情況好時就寬裕些,情況不好時,連吃飯都能減成一日兩餐,還是青菜白米飯最經濟的吃法。褚非煙看着都心疼。勸她不要太累了,她說,別人給的東西吃着苦,她寧願自己掙。
當時褚非煙問了句:“你舅舅對你不好麼?”
“還行吧?”程淺笑了笑,起身走了。
那種笑
,那種淡然的語氣,是真叫人心疼。這次,褚非煙是希望她申請助學金的。就算她現在有收入,可也真正辛苦。生活照舊節儉,因爲老家還有個上高中的弟弟。
程淺沉默了一會兒說:“鄭老師上午才問過我,我放棄了。”
“你又放棄了?”
“我現在有這份穩定的工作,收入不錯,日子也過得去。”
褚非煙哭笑不得:“程淺,我在這兒心疼你,你倒高節傲骨,真不知道怎麼說你。”
說話間,出了宿舍樓,迎面走來清風玉樹的人。私下說起時,程淺稱他清風或玉樹,前者聽起來像武俠,後者聽起來像話本小說。
袁沐道:“程淺,你好。”
褚非煙皺眉看他。知道他快畢業了沒課要上,可她要上課呀,這才分開一天。她心裡一邊埋怨着,一邊卻又是歡喜的,即便是分開一天,也是想他的呀。
程淺笑:“這不?正鬱悶呢,選法語課沒選上,你帶去安慰安慰吧。”
褚非煙瞪程淺,幾時學得這麼嘴快了呀?
袁沐卻笑看着褚非煙:“怎麼沒選上?”
“手慢唄。”褚非煙沒好氣。
“也沒什麼,我教你。”
程淺恍然反應過來,怪道說吵架用得着,原來這位是會法語的,忍笑推推褚非煙:“看看,有老師了,還是一對一。”
褚非煙說:“一邊兒去。”
就這麼從樓上到樓下的工夫,兩次讓人一邊兒去了,程淺受傷:“好,我一邊兒去,你跟他走吧。再見了。”說着,飄然離開。
褚非煙跺腳:“噯,一起吃飯的呀。”
“最不喜歡跟你一起吃飯了。”
什麼叫交友不慎?這就叫。
“走吧。”袁沐牽住褚非煙的手,“都叫人一邊兒去了,人還能喜歡跟你一起麼?”
“都怪你!”褚非煙表現她不講道理的女兒家本性。
“嗯,都怪我。”袁沐好脾氣。
命裡的剋星,拿他沒辦法,褚非煙說:“請我吃飯。”
開在民大後院的餐館,棕木雕花的餐桌,精緻的菜餚,一頓飯吃下來,褚非煙的直覺告訴自己,袁沐心裡有事。
在一起這段時間不長,她到底長進了些,從前覺得他喜怒不行於色,自制得不像二十多歲的人,而現在,他是喜是憂,她能從他某個瞬間的某個眼神裡有所察覺。人的情緒都不會天衣無縫,她對他的瞭解在增多吧?又或許,是他在她面前,卸去了那一層武裝。
果然,他說:“有件事,我在想,你能不能幫幫我。”
褚非煙有些意外,他這個喜歡幫別人的天使,有什麼是需要她幫忙的?於是她笑問:“什麼事?我能做什麼?”頗爲期待地看着他,能爲他做些什麼,她會高興的。
袁沐喝一口茶水,杯子擱在桌上,手還握着茶杯,骨節修長勻淨,讓雕花木桌和白瓷水杯都黯然失色,然而他的眉宇之間,卻沒有他該有的神采,其實褚非煙想起來,她來京這三日,他一直未曾真正展顏。他啓脣,帶了些艱難,卻還是說出了這個要
求:“我想,你能不能,假扮一下師姐的妹妹?”
“袁沐……”褚非煙一時沒太反應過來,卻又本能地覺得不舒服。期待的眼神變得複雜莫測。
“她有個妹妹,小時候走失了。走失之前,兩姐妹是在一起的。她覺得是自己弄丟了妹妹,在心裡始終是個結。我看她那天攔住一個小女孩叫妹妹,又哭着問我妹妹在哪兒,心裡實在不好受。”
“她還沒出院?”褚非煙的神色有些沉重。
袁沐黯然:“沒有。”
“那她妹妹在哪兒?她既問你,你該是知道的。”
“她當時神智不清楚。”
“你知不知道?”
“十歲的時候,病逝了。”
褚非煙手一抖,握住了面前的茶杯。雖然是已經聽說了的,從袁沐口中得到證實,她心裡還是一陣灼灼的痛。這痛,也說不清是爲那幼年夭折的美麗女孩,還是爲自己。想來,這又是一段曲折的故事。
袁沐的故事,還真是多啊。
而袁沐,他大概自己也不想再講故事,只說了這一句,就沒再說下去。
褚非煙沉默半晌,到底無法欣然應允,她說:“這要求,有點兒過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難道還能扮一世麼?”她從未想過要一個姐姐,就算要,也不是這個袁沐喚作師姐的女生。
“沒這樣嚴重,”袁沐說,“她如今陷在悲觀絕望裡,只這一個念想放不下,我只是想把她撈出來,從悲觀絕望裡撈出來。”
聲音雖仍是平靜的,可他眉宇間透出憂慮的樣子,真叫人心疼。
褚非煙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主意是誰想出的,是你?還是柏翰?”
袁沐點頭:“是我。”
“她不好,該想辦法的是柏翰。不是你。”
“你大概也已知道了一些。這件事,她傷柏翰太深。”
“我只知道,你這樣做,我也是受傷的。”
褚非煙話出口,也有些怔然。
袁沐看着她,終是苦笑:“其實這件事,我也沒想好。她這幾天一時清醒一時迷糊,反反覆覆的,安靜的時候,眼睛裡是心如死灰的樣子,好像對什麼都沒了希望。我只是想,怎樣才能讓她快些好起來。或許讓妹妹給她些勇氣,她能不再那麼無望。若能好了,自然要再作計較。不過若你不願意,就罷了。這本就不是個好主意。”他說完了,擡手叫服務生買單。
天已黑透,袁沐將褚非煙送回宿舍樓下,一路上誰都沒再說話,分別時,他還是揉了揉她的發,說:“上去吧。這件事,別再想了。”
褚非煙無法點頭也無法搖頭,只默然站着,他又說:“上去吧,我走了。”說完,自己選轉身離去了。
褚非煙看着面前的夜色燈光,只覺得胸口堵着什麼,難受得緊。
楚紫凝的話一遍一遍響在耳畔:“你覺得他愛的是你,還是他心裡的記憶?”
我不信。
袁沐,你可能覺得我不夠好,不夠大度。可你對誰都那麼好。
我只是,無法做季小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