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過得相當安靜。年前年後的同學聚會有好幾撥,電話打到家裡,褚非煙都拒絕了,一次也沒去參加。理由編了好幾個,真相卻只有一個:沒心情。
高中時的幾個好友打電話來罵:“非煙,你這是不念舊情,從前的同學都不要了不成?”
褚非煙只得求饒,說先前所說固然是藉口,可也委實是染了風寒,身體不適。其實幾個好友又何忍苛責於她?到最後自然又安慰一番,閒聊幾句,掛了電話了事。
暑假時買的宣紙顏料還剩了許多,褚非煙整日裡躲在房間裡,除了看書就是塗塗畫畫,要麼就是寫點什麼,假期轉眼就過了大半。
過了年,天氣是一日日暖起來,褚非煙卻也一日日更加心無着落。有時候晚上睡不踏實,總做些千奇百怪的亂夢,不是爬到半山裡上去不下不來,進退無路,就是夢見袁沐不見了,要麼就是夢見自己被人追殺,滿天空裡飛。醒來覺得很好笑,可是身體也很累。到了白天沒精神,泡一壺茶坐在陽臺上,拿着書本看不上幾頁就倦了,若到下午困得厲害,就又爬到牀上去盹一會兒。如是日子也過得懶散至極。
有一次大概是下午睡得多了,夜裡很晚了也沒有睏意,打開QQ,就看到一個請添加好友的申請,寫着:“我是袁沐,加我。”
永遠都這麼冷靜乾脆,不帶感情。褚非煙看着屏幕愣了好一會兒,還是點了“同意”,可是點完了等了好久,對方也沒什麼迴應。再看看消息發來的時間,是一天前了,大概他此時不在線。
心裡悵悵的。一個假期沒聯繫,心裡也知道不怪他。是她自己丟了手機,他或許給她打過電話、發過短信,可她必然收不到。而她雖早已將他的手機號熟記於心,卻愣是堅持着未跟他聯繫。新手機從買來就被她擱進抽屜裡,到現在都纔開過一次機。
關了筆記本上牀,輾轉幾次,卻無論如何睡不着,乾脆又爬起來。
看看錶,是凌晨一點多鐘了,旁晚時支開的畫板還在原地,畫筆顏料胡亂地擺在地上。褚非煙便在畫板前席地而坐,拿起畫筆,在光色細潤的宣紙上,一筆筆勾勒出袁沐的輪廓,眉毛,眉骨、眼睛、鼻子、嘴巴……不覺間就畫到天光初曉,擱筆看時,竟是畫出了八\九分的神似,宣紙上他的眼神冷清淡遠,從容深刻。她看着,就像是在與他對視,心裡不禁微微顫抖。
恍然發覺無論怎樣逃避,這份愛都已是避無可避,褚非煙只覺悲從中來。將畫板轉過去,讓畫上的人對着牆,面壁去。然後她爬上牀,這下倒睡得踏實,一覺睡到了下午一點鐘,好夢壞夢都沒有一個。
很奇怪母親爲什麼沒喊自己起牀。褚非煙肚子餓,輕手輕腳下樓,去廚房找吃的,發現電飯煲的指示燈亮着,鍋裡煲着枸杞蓮子粥。
“餓了吧?鍋裡的粥煲了快兩個小時了。我再給你炒個菜。”母親傅鏡喬走進來,半分責備的
語氣也沒有。
褚非煙心裡酸酸的,這些日自己這種狀態,總不願意出門,對着美食興趣缺缺,又時常半夜不睡,父母雖未多問,大抵也感覺到什麼了吧。
果然,喝粥的時候,母親坐在旁邊問:“煙兒,你和林家那孩子,真沒事了麼?”
褚非煙點點頭:“早沒關係了,媽媽。”
“孩子,這一生,不到最後,你不知道誰纔是你生命裡的那個人?”
“那爸爸呢?他是你生命裡的那個人嗎?”
傅鏡喬手一抖,半晌,點了點頭,說:“是,他是媽媽命裡的,那個人。”她淡淡笑着,那笑容從未有過的安寧,像是此刻窗外的暖陽。
寒冬正在離去。
褚非煙脣角一彎,笑開,臉頰梨渦淺淺:“我知道了,媽媽。我沒事。”
司徒瀚打來電話,已經是第三次了,非要褚非煙去看看他的新工作,說是創意工作,十分有意思。他畢業不到一年,工作都換了幾個了,褚非煙實在沒興趣知道。可傅鏡喬在旁說:“去吧,就當是散散心。”
司徒瀚乃官家子弟,自幼衣食無憂,永遠一副浪蕩隨意性子,難得是人品卻公認的好,爲人正直,講義氣,傅鏡喬倒也放心。
褚非煙想想也是,才決定了要振作起來,那就出去散散心好了。於是便問司徒瀚:“我去哪兒找你?”
司徒瀚說:“你坐車到市中心銀座商場樓下,對了,帶着手機,到了給我打電話。”
褚非煙換了身漂亮衣服,打開手機,電池裡只有原帶的那點兒電,不過堅持到銀座應該沒問題。
說起和司徒瀚的關係,還頗有些淵源,四歲時褚非煙去學民族舞,班裡最大的一個男孩子,就是司徒瀚,可司徒瀚沒耐心,上了不到一個月就再不去了。六歲時她去學國畫,又遇到司徒瀚,不到兩個月,司徒瀚就又不去了。
等到上了初中,褚非煙是早不學跳舞了,字畫卻還時常練手,尤其是心情不好時,就會去畫室,市裡的重點初中和重點高中是在一起的,初中部的畫室就在高中部的畫室旁邊,褚非煙在那裡,又遇到司徒瀚。司徒瀚眼力好,叫住她問:“你跟李老學過畫吧?我認識你。”那時候褚非煙上初一,司徒瀚上高一。他說他成績不上不下,這樣下去很難考到太好的大學,所以乾脆學畫畫,算是特長生,不用那麼拼,倒也有趣許多。
司徒瀚學畫畫也不算天分極好的,考進大學後,又選了個室內設計的專業,說這個實用,免得以後太潦倒。
司徒瀚就是這麼個樂觀且豁達的男生,多年下來,褚非煙和他也漸漸熟稔起來,加上住得又不遠,也就成了不親不疏的朋友,碰巧遇見了能坐下來喝一杯,不見時也極少會想起對方的那種。就是上次暑假時去學探戈,也是街上碰到說起來,褚非煙正巧閒得無趣,纔會一起去學的。
司徒瀚以
大大的笑臉迎接褚非煙,興奮地帶着她到樓上走,邊走邊說:“我現在的工作啊,有個很時尚的名字,你知道日本有一種職業叫室內色彩搭配師吧?要考資格證的,我現在就是室內色彩搭配師。在中國是新興產業。”
褚非煙笑:“步人後塵,還新興……”心一顫,終於意識到什麼。
袁氏的家居賣場,就開在本市最大的商場,銀座的第四層,包了整整的一層,商場順便大調整,把那些小打小鬧的地方品牌都從銀座擠了出去。
袁氏的企業文化很好,從佈置到服務都彰顯出品質。司徒瀚辭掉沉悶的公務員工作,到這裡做傢俱搭配師,跟他大學的專業室內設計也吻合。他自己是高興了,他那做副市長的父親卻氣得不行,說不指望他能有多大成就,好歹也該做份正經工作。
在司徒副市長看來,什麼室內色彩搭配師,說得好聽,其實就是導購員,堂堂副市長的兒子,一表人才,重點大學藝術系畢業,卻去做導購員,也難怪他老人家生氣。就是最初的那份工作,在一家公司設計部做設計,也比這個要強很多,可當初司徒瀚也是太有性格,進去沒兩個月就跟部門領導鬧翻了。
“你說說,我這工作,怎麼就不是正經工作了?非要做什麼公務員,悶死人才好嗎?再說了,這城市就這麼大,誰不知道我是司徒勳的兒子?我做得好了別人說我借力,做不好了又被說是丟老子的人,想想都覺得沒意思。”司徒瀚抱怨。
袁氏的賣場大致分東西兩個區,東區都是成套搭配好的,西區是散賣、自由搭配。司徒瀚就在西區的傢俱那一片工作,當然也不是每天呆在賣場的,有一半的時間也會在市裡的分部上班,琢磨創意、瞭解相關行業信息之類。
褚非煙坐在一個很舒適的米色沙發裡,整個身子都陷進去,她仰着頭對司徒瀚說:“那你就好好努力,做出點兒成績來,司徒伯伯又不是迂腐的人,自然會認可你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不過做出成績來,也需要時日不是?”
“司徒,你以後還是會轉去做設計吧?”
“嗯……嗯?你怎麼知道的?”司徒瀚轉過來,拄着下巴,饒有興味地看着褚非煙。
褚非煙笑道:“我就是一想就能想得到啊,你的性子屬於不拘一格的那種,其實是最適合做創意工作的,室內色彩搭配這塊兒,空間畢竟有限。”
“這你就說得不對了,誰說這塊兒空間有限了?在日本,這行業可是很熱門呢。”
“我說的是在中國。”
“中國……以後前景不好說呢。不過,”司徒瀚就勢坐在沙發扶手上,“我確實是這麼想的,我覺得袁氏的文化作風我喜歡,先進去,以後有機會,還是希望能做設計的。”
這也是褚非煙喜歡司徒瀚的地方,他是官二代,卻從來不屑於靠父親,他隨性不居,卻不代表沒理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