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回到學校,正是午時。陽光透過窗戶灑滿半個宿舍,人都在,卻是突然安靜下來,安靜得有些詭異。
原來她不在的這半天時間,有個消息,在整個歷史系都傳遍了,說寫匿名信發揭發帖的人就是同班的女生,還是和程淺關係最好的。每個人都說:“怎麼可能?好朋友怎可能做這種事?”雖不指名道姓,可程淺的朋友不多,說起要好的,也就那麼兩個三個,除了經常一起上自習的舍友李菱兒,就是褚非煙和林赫。
林赫素來直性子,聽了很是氣憤,坦蕩蕩放言:“媽的,老孃不會做這種事,吃飽了撐的?”
當然,這個消息一直也還伴隨着兩個字,據說。
據說是據誰說,哪兒來的消息?褚非煙問,竟然沒人知道。似乎第一個人就是這麼說的:“據說,發匿名信和寫揭發貼的是同一個人,是程淺最好的朋友。怎麼可能?”
而這個消息,好像每個人都覺得不大可信,可說着說着大家就都知道了。
你們都不信,卻還是傳得人盡皆知了,連着住在一層樓的其他幾個系,中文系、檔案系、哲學系,大概也聽到了風聲吧?褚非煙苦笑。
這就好像講故事,第一個編故事的人就是這麼講的:“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於是故事流傳下來,誰還去想它的真僞?
關鍵是,故事無論真僞,都能喚起聽者的情感喜惡。
真是好本事!
褚非煙方纔從樓道里經過,明聽到一箇中文系女生對一個檔案系女生說:“掘你墳墓的人,往往就是你最好的朋友。”褚非煙扭頭,那女生尷尬地笑笑,就走開了。她當時還在想,這是怎麼被傷了,至於說出這樣的話來。這麼想來,原來是在說程淺這件事。
褚非煙想,她是不是也該說:“據說,寫信和發帖的人是同一個人,是程淺的好朋友。”可是,她只是問了句:“那這個人爲什麼要這樣做?”她是真的很困惑。
蘇夏秦心語都說:“非煙,你別在意,這話根本不可信,不知是誰放出來的。”
褚非煙冷笑:“什麼意思?我在意什麼?”
蘇夏秦心語啞然。
林赫煩躁:“媽的,這是陰謀。”
褚非煙去找程淺,只看到李菱兒一個人在。李菱兒一見來人,站起身說:“非煙,不是我。我不會做這種事。”
褚非煙問:“你能有我跟程淺關係好?”
李菱兒被問住。表面看,倒的確是自己跟程淺走得最近。可程淺心裡最認同的人,自己怕還真排不上第一個。
褚非煙又問:“程淺呢?”
“去上班了。”
褚非煙轉身離開。MG是五日工作制,但很多工作,比如約訪談,拍片子等,請的都是明星、名模、社會名流之類,得看他們的時間,所以經常是在週末進行的。程淺剛開始做打雜的工作,基本上週末都會去公司忙。現在調到Lucia手下做編輯工作,但週末有需要打雜的工作,不管誰找她,她都從不推辭。雖說MG給的報酬不錯,但她一個實習生,比誰都任勞任怨,MG其實是賺的。
這世上,哪兒會有吃虧的老闆
?
給程淺發短信,問:“今天又要忙到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等了好一會兒,程淺的短信沒來。褚非煙穿衣出門,林赫問:“你去哪兒?”
“餓了,出去吃東西。”
下樓就看到林嘉聲,他穿着毛料外套,還圍了條薄薄的灰藍色圍巾,瘦瘦高高的個子,遠遠看着亦是好風度。可走近了才發現,他的臉色很差,眼底的疲倦,像是一夜沒睡似的。
褚非煙看着也覺悽然,竟是無語。還是林嘉聲先說:“我找你。”
“嗯。”褚非煙並不意外:“你怎麼樣?還好麼?”
林嘉聲點點頭:“我沒事,昨天我醉了,對不起。”
褚非煙想笑一笑,卻笑不出來,只有說:“沒什麼,你也不要太難過。都會好的。”
林嘉聲怔怔看她,他依稀記得昨夜她替他抹去淚水,也是這麼說:“嘉聲,別這樣,會好的。”他早該知道,她的感情淡如水,卻是最真的,可他竟是丟了她。
往事不可追,褚非煙微覺尷尬,低了頭說:“你還有什麼事?”
這樣生疏的語氣,叫林嘉聲心裡又是一痛,他低聲:“我聽說了,那是謠言,不會是真的。你別放在心上。”
褚非煙頷首。他這麼說她不會覺得是虛詞安慰。她信他,一如最初。“我知道。你別擔心,我沒事。程淺還沒回來,不知道她聽到會怎麼想。”
“我剛給她打過電話,這種話她不會信。只是……”林嘉聲說到這裡,頓了頓。
“只是怎麼?”褚非煙不禁皺了眉,心也有些發緊。
林嘉聲看着她:“MG那邊聽到了風聲,HR找她談過話,她大概,想辭職。”
褚非煙半天才反應過來,眉心鎖得更深:“大週末的,HR找她談什麼話?”
林嘉聲的手垂在身側,不自覺握緊,他是多麼不喜歡看她皺眉,又是多麼喜歡看她笑,那一種梨渦淺淺,春山秋水,比秋日晴空更明淨。可是,他是多久沒認真看她那麼笑了。有時候遠遠看到,知道與自己無關,心裡痛,也只有強迫自己轉頭不去看。
褚非煙看他不說話,微微舒展了眉心說:“等她回來我再問問,或許,事情還沒那麼糟糕。”
林嘉聲點點頭,仍是沒說什麼。
褚非煙便說:“沒別的事的話,我走了。你也去忙吧。這件事,折騰到現在大家都累了,或許倒該不去理它。”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徑自去了。
多事之秋!
其實哪裡有胃口?不過閒走了半晌,還是回宿舍。過了四點鐘才接到程淺的短信,她說:“工作結束了,我這就回學校。”
褚非煙回覆:“回來一起吃飯吧。”
“好。”太簡短的回覆,擱平時也沒什麼,可這時候……
週末應該不會太塞車,褚非煙早早出去,在程淺要下車的那個站牌附近等她。
公車一輛輛停了又走,仍是沒見到程淺,一回頭,卻見到江伊涵踩着高跟鞋走過來,周身散着戾氣,那雙美麗的眼睛恨恨有光。褚非煙感覺不妙,卻仍是站着沒動。
江伊涵走近了,咬着銀
牙:“褚非煙,你就這麼賤?傍了姓袁的闊少還不夠,爲何還不肯放過嘉聲?”說着手一揚,一個黃色的小東西,衝着褚非煙就飛了過來。
褚非煙偏了偏頭,那小東西還是砸在臉側,只是並不強烈的一下銳痛。然後那小東西順着臉側滑落在鬆鬆繫着的圍巾上,是她的水晶耳環。褚非煙皺眉,難怪昨晚回去發現耳環只剩了一隻,卻也懶得去想了。林嘉聲醉成那樣還能撿了去,也難爲他了。這麼想着,心裡雖然氣,卻是更想笑。
江伊涵恨聲說:“褚非煙,自己看清楚,你惡不噁心?”
周圍人紛紛側目來看。褚非煙捏了耳環攥在手心,冷冷笑:“江伊涵你夠了。我跟他什麼事也沒有,別捕風捉影的就來混鬧。”
“我混鬧?”江伊涵愣了一愣,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今天才發現你有多不要臉,這幾天你找了他幾次,你以爲我不知道?起初念你是因爲程淺的事,我倒也忍了,如今耳環都落在他口袋裡,還說什麼事都沒有,當別人都是傻的?……”
“我敢當誰傻的?一隻耳環而已,許是他撿的,你們是戀人,你就不能找他問問清楚?找我這兒鬧什麼?大街上就不嫌丟人?”
從前褚非煙總會顧着些情面,這樣針鋒相對的還是第一次,也是心裡本就煩亂。江伊涵一時啞口無言,氣急了,忽然欺近了身,揮手就要煽過來。
說不過就動手?褚非煙已被她拿耳環砸了一記,潛意識裡已有防備,哪裡容得她再得逞,手一擡,堪堪接住了她手腕。
江伊涵身形嬌小,又穿着六七釐米的高跟鞋,重心本就不大穩當,力氣上哪能佔得了上風,當下被制住了動不得,另一隻手上又拎着昂貴的皮包,窘迫之下只顧罵:“不要臉的,你放開我。”
褚非煙從未想過有一日要跟她鬧到這樣地步,當下盯住了她,不卑不亢聲音卻冷:“這幾天這麼多事,難道不是拜你所賜?”
江伊涵臉色一變,眼底閃過瞬間的慌亂,既而更怒:“你說什麼?休要信口雌黃。”那聲音透着恨,隱約裡卻是虛的。
褚非煙本是隨口這麼說,當下心底一陣惡寒。想來想去,程淺雖說性子冷清些,卻素來與人爲善,不曾見她與誰結怨。褚非煙不想懷疑誰的。
手上就要吃不住力了,褚非煙自小都沒跟誰打過架,也不過是佔了身高和運動鞋的優勢,此時也不想跟她多做糾纏,又怕鬆了手她會撲上來,遂冷冷笑着,拼力將手往前一送。誰知道她那高跟鞋本就穿得吃力,這一下完全失了重心,踉蹌着向後退去,兩隻手在半空裡舞着,手上的包就要抓不住,甚是好笑。
江伊涵搖搖晃晃仍是不能穩住重心,眼看着就要向後倒下去,褚非煙轉身欲走,突然就蒼白了臉。想要轉回去拉她,哪裡來得及?電光石火間,斜刺裡卻是衝來一個瘦而迅疾的身影,箭一般插向了江伊涵身後。
緊接着褚非煙只覺腳下一沉,江伊涵就趴在了她腳邊,幾乎同時,伴隨着轎車呼嘯的聲音,“砰”“咚”,視線裡只見一道單薄身影飛向半空,像折翅的鳥兒,翻轉着,又重重地落在地上。血,迅速蔓延開來。染紅大片的柏油路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