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拿着掃把下來時,地上已經沒有任何碎玻璃的痕跡,薛老師說:“你這孩子,大半夜的拿個掃把做什麼?哦……我知道了,那瓶子是你摔的吧?被我掃去了,以後可別在路上摔東西了,扎傷了別人怎麼辦?你說說你們這些孩子,一個個看着文文靜靜的,卻沒一個安生的。上次五樓新聞系的那個姑娘吧,一腳把開水瓶踢倒在地,傷了男朋友不說,自己的腳也燙傷了。兩個人一起養傷,轉眼又好得什麼似的……”
褚非煙怔怔的,哪有心情聽她絮叨,猶猶豫豫地問:“薛……薛老師,除了碎玻璃,有沒有看到別的什麼?”
“你說什麼?”
“呃……”
“哦……你說五顏六色的那些東西啊,都掃一起丟進垃圾箱了。我跟你說,你別去找啊,再扎着你!怎麼了……別跟哪兒站着了,都多晚了,快上去睡覺去。”
都掃一起丟進垃圾箱了,都掃一起丟進垃圾箱了……真好……
褚非煙的眼淚在眼睛裡打轉,什麼多晚了,才過十點嘛,平時滿宿舍樓都還歡聲笑語的呢。可是現在,人都走得沒剩幾個了,冷清得叫人不適應。
褚非煙走進樓道,淚水才簌簌滾落。她想自己是最沒出息的,不過談一場戀愛,嚐了那一點兒甜,卻要用更多的淚水來換。
深夜輾轉,腦中一遍遍晃過他皺眉的微痛的含着怒意的面孔。難過的情緒如水般,漫延過心上每一寸地方,牽起痛。
想着他的微笑,他的溫柔,他的懷抱,他的味道。
想着他說,“我當你是一時意氣。”這句話,可是還留着餘地?原來她縱然這樣恨着,潛意識裡,仍是無法割捨。
想着他還說,“你冷靜想一想,我對你的心可有過本分虛假?”原來她潛意識裡也奢望,一切只是誤會。可是耳聞目見,她該如何解釋?
他也是真的生了氣,纔會這樣對她說話。“我一直以爲你不會是不講理的人。”他一定是失望了,她並不及他想象的那樣好。
可是他也說過:“她若不棄,我便不捨。”
窗外的北風嗚咽着呼號了一夜。這一夜,褚非煙又是未能安眠。
次日一早趕火車,風未停息,天未全亮,褚非煙就拖着行李箱出了校門。之前說好的會送她,袁沐卻沒有電話來。她的頭很痛,心裡卻還是清醒了許多。
這世間,唯有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唯有情之一字,最是勉強不得。
袁沐和楚紫凝之間,都發生過什麼?他說他解釋過,可他的解釋,也不過那一句話。在楚紫凝那裡忘不掉的許多年許多事,深刻的過往,到他那裡,就只是一句話。那個家裡留着楚紫凝的痕跡。他生活和生命的門都仍然向楚紫凝敞開着。楚紫凝還說,半年後,她會帶他會英國。
褚非煙不得要領。
所謂的“她若不棄,我便不捨”,袁沐若真是違心之言,違心之愛,她褚非煙不能承受也要承受。或者,袁沐若真是負了楚紫凝,她褚非煙又該
怎麼辦?因和果,她至少該不該有一點知情權?否則她安知該如何選擇?又怎樣才能愛得踏實?又或者,就這樣什麼都不管,讓袁沐去選擇就好?忽略那些看到的聽到的,這樣堅定地信任他真的是對的麼?
那時至今日,他的選擇又是什麼?那些紙船,是她選擇丟棄,然後他選擇不撿起。當她拋出那隻瓶的時候,一切是不是已經無可挽回?
那是她費了好大精力找到上百種紙,又從上百種裡選定其中的二十多種,從質地到顏色都精心挑選,花了很多時間,細細摺疊成那許多紙船,沒一處馬虎。那瓶子,是她在一家精品店購來,倒沒有太費心,只是某日恰好碰到,剛好對了眼緣罷了。
她以爲她送不起昂貴的禮物,卻送得起一顆真心,這是她能給他的,他應該也會喜歡的。但昨夜,是她自己選擇不送給她,選擇丟出去,摔碎那隻瓶,任那些紙船散落一地,被大風吹得滿地翻轉。
她後悔了。不知道當時爲什麼要那樣做。又或者,那只是冥冥中的安排?
都掃到一起,都進了垃圾箱了……
儘管不願放棄希望,她終於相信前路已經重新變成未知。
想當初,林嘉聲說要跟江伊涵在一起,她心底也總抱着一絲幻想,覺得中間另有隱情,事情應該不會那樣結束。可到最後,什麼都沒變,委實是那樣結束了。
命運往往在我們的預料之外,也時常與我們的願望背道而馳。當命運過於強大時,我們不是選擇認命,而是不得不認命。
只是沒想到,這一次的痛,遠勝前次。
禹貢的車子停在校門口,他走下車說:“順道送送你。”說着就接過她的行李箱,很利索地放進了黑色賓利的後備箱。
褚非煙腦袋鈍鈍地痛,反應也有些遲鈍。
禹貢闔上後車蓋,又幫她拉開車門,叫她:“過來上車啊,愣着做什麼?”
褚非煙如夢方醒般,說:“主編,我是不是什麼大神轉世?或者身懷異能?但我自己不知道。”
禹貢笑開:“昨天沒睡好吧?腦袋還迷糊着呢?”
“那爲什麼這麼關心我。您怎麼順路能順到火車站去?”
“我意在利用你,當然要先對你好點兒。你信不信?”
“不信。”
“那我就是前世欠你,所以閒來無聊時,能還就還點兒。這兩天不是恰好就閒來無聊了麼?我兜個風再回公司。”
“據我所知程淺這幾日都在加班呢,Lusia家有幼子也在加班呢。”
“我是領導麼,高明的領導不會事必躬親,只要拍拍下屬的肩膀說,好好幹,我看好你,然後自己……嗯,你懂的,自然會有人把該完成的工作完成了。”
“可我聽說,您正在策劃收購一家別的雜誌。大概不是能交給下屬就行的。”這消息,倒是袁沐無意間透露的。
禹貢笑意加深,漸漸顯出別的意味:“原來你一直這樣關注着公司的動態啊,這倒讓我想起件事來,你一定還
是很喜歡MG的,回去工作吧,我仍然歡迎。”
褚非菸頭大。
“哈哈哈……”禹貢爽朗笑開,既而又道:“好了我暫且不逼你,快上車,不然錯過火車了,我可是會把你交給袁沐。”
打死也不要見那個人了,至少現在不要。褚非煙果斷上了車。她不想錯過火車繼續耽在這個城市。她想家。
心裡當然也清楚,禹貢定然是知道她跟袁沐鬧翻了,纔會一早趕來送她。早知道此君神通廣大,消息多塊!
都是千年的道行修成精。
只是,是楚紫凝告訴他的呢?還是袁沐自己說的?
這問題在心裡想想也就罷了,褚非煙當然也懶得問,因爲根本不重要。
眼看着到了年下了,火車上當然還是擠,走道上都幾乎站滿人,空氣悶而渾濁。褚非煙一路上昏昏沉沉,睡睡醒醒。四周說笑的聲音,嗑瓜子的聲音,孩子哭鬧的聲音,伴隨着鐵軌咣噹咣噹的聲音,嘈雜而混亂,一直都在耳邊盤繞不去,其實一刻也沒能睡得踏實。
中間有一次睡醒時,在不知幾個方向飄來的方便麪味道中,她轉頭看到車窗外是大片的麥田,旁邊的大姐問:“妹妹,這麼長時間,你不吃點兒東西麼?”她搖搖頭:“我暈車,吃不下。”其實是書包裡沒吃的,連一片餅乾也沒有。當然也完全沒胃口。
快到站的時候,也不記得是第幾次醒來,習慣性去摸手機,卻半天沒能摸出來,然後意識到書包拉鍊本就是半開的,褚非煙心下一驚,整個人徹底清醒過來。翻來覆去將書包搜個遍,仍是沒找到,連同那個沒裝多少錢的錢包,都一併不見了。
其實睡的時候一直都把書包抱在懷裡的,不知何時還是被偷了。褚非煙有些悵然,然後覺得很難受。
那是袁沐的手機,褚非煙用了大半年,雖然未曾怎樣珍愛過,可現在,沒有了。對於她本就傷感的心,就更是雪上加霜。
會近乎迷信地想,這是壞的預兆。
好在褚墨來接,車子仍是停在老地方,褚非煙還是找到了。褚墨正着急,一見到她才放鬆下來,說:“怎麼電話打不通了?”仍是那樣淡然的關切。
褚非煙正心有慼慼然,淚水一下流了出來,她說:“爸爸,手機被偷了,還有錢包。”
褚墨也怔了一怔,印象中,這女兒長大後就很少會當着他的面哭。他一手接過拉桿箱,另一手拍拍她的肩,安慰說:“沒事,偷便偷了,爸爸再給你買一個。哭什麼?又不是什麼大事。”
褚非煙酸楚無措的心裡劃過一陣暖流。恍然才發覺,從五歲那年起,到如今已有十幾年,因爲聽到那一個秘密,心裡再不敢放下那一份忐忑,可這個從不對自己太親近的男人,生活中沒有太多話的男人,其實溫暖而有責任心,所有艱難的時候,他都會說:“孩子,沒事。”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有着這樣堅定的力量。
我們總是在愛情艱難時,恍然想起這一份家人的溫暖,然後感動欲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