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沐和楚紫凝狼狽離開,剩下陸軒又坐在了那裡,如一尊沒生命的塑像般,他的身後是散落一地的梔子花。雨色蒼茫。
那天分別時,楚紫凝對袁沐說了句:“對不起。”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袁沐沒問爲什麼。他想他知道,是爲那些少年時代的無知莽撞。誰傷了誰,誰又得到了什麼?
那一刻,袁沐覺得他不想去計較了。
春去秋來,他們從初中畢業,又考進同一所高中,很巧合地,袁沐和楚紫凝又進了同一個班。衛時勵卻是被分進了隔壁班級。
袁沐開始習慣於佩戴假肢,楚紫凝換了環境後心境漸漸好了些,只是有時候她看向袁沐,眼神會有些憂傷,有些複雜,但更多的是歉意。偶爾的,她也會主動接近袁沐,兩個人坐下來聊些什麼。
袁沐想當時光流逝,曾經的傷日漸淡去,生命裡有美好也有疼痛,能記得的其實不多。
楚紫凝會講她的小時候,講她心裡的孤單,講她心裡的期盼。她說她身邊總是有很多玩伴,真正的朋友卻一個都沒有。她喜歡組織聚會,每次搞派對都能請到幾十上百人,他們誇他的裙子漂亮,贊她舞跳得美,鋼琴彈得好,等到夜深人散去,也只有一室狼藉,滿目慘淡,她心裡空空的什麼也不剩。她也曾在某個慵懶的午後說,她不是真的討厭袁沐,她只是嫉妒。
他們也談起老師和同學,談起衛時勵,談起未來。袁沐因綁架一事在家養傷時,楚紫凝也曾去看他,給他帶去上課的筆記。
那年他們上高二,楚紫凝有了第一個男朋友,是高三(五)的班長,一個人帥成績好又能灌籃的男生。楚紫凝偶爾去看他打球,卻從不爲他吶喊,但他還是在衆多圍觀的女孩中尋到了那一張美麗面孔,她有着明亮而又落寞的眼睛。
楚紫凝問袁沐:“龔錦添好不好?他說他喜歡我。”
袁沐笑:“他人品不壞,別的我不瞭解。你若喜歡便是好,若不喜歡也不要勉強。”
又一年的春去秋來,龔錦添去了美國,袁沐、衛時勵、楚紫凝升入高三,衛時勵也失去了母親。那時候衛時勵對袁沐怨念很深,倒是和楚紫凝關係好起來。他母親在醫院的那些日,楚紫凝還去探望過幾次。
十一月,蕭瑟秋風又一度,掃落黃葉滿街衢。袁沐記得那天是週六,晚上,袁沐在家溫書,接到警局的一通電話,叫他去領人。
原因是楚紫凝在四環上飆車,闖紅燈亂併線蹭了三輛車還撞壞了路標。
紫凝惹出這樣的事,袁沐並不覺得奇怪。即便是比較安靜的這兩年,她也沒有停止惹事。他只是有些奇怪,爲什麼會給他打電話,但他卻還是去了。他當時也還不滿十八歲,警局仍不肯放人,他只好又打電話找禹貢。
最後三個人一起從警局出來,袁沐想把楚紫凝交給禹貢,紫凝卻對禹貢說:“禹貢哥,你走吧,我想跟袁沐呆會兒。”
禹貢沒辦法,只得拍拍袁沐的肩,先行離開。
那晚楚紫凝拉着袁沐去了酒吧,她喝得半醉,被袁沐強行拉出來,她就坐在街邊,絮絮叨叨地跟袁沐說,她撞見她父親和那個女人在一起,她從小崇拜的父親,他很忙,很少能陪她,但她會爲每一個他能陪伴的日子而雀躍。母親說父親忙是不得已,因爲他是個很了不起的男人,管着一間很大的公司。母親還說他很愛這個家,也很愛他的女兒。她也一直這麼相信,因爲她記得小時候他將她高高舉起的瞬間,記得他抱着她奔向醫院時寬厚溫暖的懷抱。她用那很少的回憶來填補漫長的孤單。可是如今連這一點信仰也沒了,他背叛了這個家,背叛了母親。
這種狗血的事,袁沐都不知道該怎樣勸。他說了句連自己都覺得茫然的話:“他也不算背叛吧,他也還是愛你的,只是同時又愛了一個女人。”
楚紫凝不可思議地看着袁沐,繼而憤然起身。“我算是知道了,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她哭着跑開,撞向了迎面駛來的一輛自行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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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行車倒在地上,楚紫凝的臉擦傷了,膝蓋也磕傷了,袁沐賠了三百塊錢給騎自行車的男人,然後帶着楚紫凝去醫院包紮。
從醫院出來後楚紫凝不肯回家。袁沐只好帶着她回了自己家。
那時候袁沐的父親已經去了英國,家裡只有母親和他,還有幾個家僕。楚紫凝在他家過完了那個週末。
那件事後不久,楚紫凝和龔錦添分手了,她笑着說隔得那麼遠,早一天晚一天總是要分的。很快她有了第二個男朋友,他爸爸公司的一個部門經理,一個大她九歲的男人。她又問袁沐:“你說陳諾這個人怎麼樣?”
袁沐說:“我不知道。”
“那我該怎麼辦?”
“自己決定,自己負責,還有……保護好自己。”
楚紫凝大笑:“袁沐,你也找個女朋友吧。”
楚紫凝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張揚、任性,像一團火苗,在風裡,不知道該飄向哪一個方向。或者說,跟原來又並不一樣。
她想要很多,又總是覺得什麼都得不到。
和陳諾的戀情也只維持了幾個月,冬天接近尾聲時,楚紫凝喝醉了酒跑到袁沐家裡,對袁沐說,她又分手了。
袁沐又留她過了一夜。
寒假後開學時,楚紫凝對袁沐說:“你會去英國讀大學的吧。我也跟你一起去去,我討厭這個家。我想離開,離得遠遠的。”
袁沐以爲她說說而已,她卻真的開始諮詢並準備出國的事了。
春意漸濃的時候,楚紫凝的母親找到袁沐,說:“我只有這一個女兒,我聽說她現在跟你走得近,但是我希望你理解,你不能愛她。”
袁沐覺得很好笑,卻還是禮貌地說:“我從沒想過愛您的女兒,請您放心。”
楚紫凝的母親又說:“她不能跟你去一個國家。你幫我勸勸她。算我求你。”
袁沐笑:“不敢當。”
袁沐還是找機會跟楚紫凝談了一回,
楚紫凝很堅持,袁沐說:“你體諒一下你母親,你父親背叛了她,她現在只有你了,她不想你現在就走得那麼遠。”
楚紫凝像聽到了最好笑的笑話一樣笑了很久,然後冷冷地說:“她有什麼資格管我,她讓我覺得噁心,這個家讓我覺得噁心。”
楚紫凝說她母親也有個情人。她搞不明白他們誰先背叛了誰,也不明白,他們爲什麼就不能等她高中畢業。
楚紫凝的母親再次找到袁沐時,袁沐給她的答覆是:“我沒能勸下紫凝,但是,我可以不去英國,這樣我和她就不會在一個國家。”
袁沐最後參加了國內的高考,報了清華建築學院,留在了國內,楚紫凝去了英國。
袁沐決定留在國內的事令所有人都感到意外,最爲難的是他的母親,袁沐說:“媽,您爲了陪我已經跟爸爸分開一年了,去照顧爸爸吧,我十八歲了,想自己生活。”
就這樣,袁沐的母親也去了英國,就剩了袁沐一個人在國內,他家在朝陽區,離學校遠,袁治就送了他現在的這套房,讓他搬來海淀這邊居住,去學校比較近些。
楚紫凝到英國後跟袁父袁母的關係處得很好,週末假日的時常到袁家去蹭飯。過去的事,袁母多少也知道些,但自家孩子都不計較了,她作爲大人斷沒有再跟一個孩子計較的道理,況且那時的紫凝已經變得懂事多了,袁母念她孤身在外,也只有拿她當孩子疼。
大一那年寒假,袁沐記得他那天跟同學吃飯,回家比較晚,到家時發現楚紫凝一個人坐在他家門口,快要睡着了。
袁沐問:“家裡有人,你怎麼不敲門?”
她說:“我敲了,她們不認識我,我就沒進去。”
袁沐把她領回家,又叫九珠下了面給她吃。她不肯回自己家,袁沐就讓九珠收拾出一間房讓她住下。第二天天不亮她就離開了。
過了幾天,袁沐去參加一個酒會,那天楚紫凝也去了,袁沐見她穿着一襲禮服長裙包裹出玲瓏身姿,頭髮高高挽起,塗着丹寇的手指捏着紅酒杯,遊走在衣香鬢影裡巧笑嫣然。
袁沐素來不喜那種場合,可巧那日袁影從國外回來,袁沐只呆了一會兒,就溜出酒會,去機場接袁影去了。
等袁沐接回袁影,又陪姐姐吃了夜宵,最後回到家時已是將近十一點,卻發現楚紫凝禮服裙外套着貂裘外套,又華麗麗地坐在了他門口。她說:“我把酒潑在我媽的情人臉上了。袁沐,租一間房給我吧。”
袁沐就給了她一把鑰匙,她自己選了一間房,添了幾樣傢俱進去。
楚紫凝每次放假回國都會時不時地來袁沐這裡住一晚。她喜歡拉着袁沐講她在英國的事情,講她的男朋友。她總是很晚了也不肯睡,說睡不着,又或者大半夜的跑出去買安眠藥。袁沐說安眠藥吃多了不好,就叫九珠煮一杯熱牛奶給她。
她捧着牛奶說:“袁沐,其實你是個很好的人。”
袁沐笑:“我本就是好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