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沐依着萬新偉的指示,也是先去了那座祠堂。他找到那座祠堂時,看到的情形和後來褚非煙看到的差不多,混合着苔蘚味道的潮溼氣息充斥鼻端,可是除了雨聲,感覺不到任何聲息。
“出來吧,我來了,袁沐,一個人。”袁沐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祠堂裡。可是半分鐘過去,沒有任何迴應。
他又用更大的聲音喊了一遍,依舊沒有迴應。
打開手機,清幽的一點亮光照亮身邊的一片地面,地上的青苔,他移步向前,天井上方雨水噼噼啪啪地落下,又順着導流槽流走。
手機的光繞着天井池移開,一堆乾的茅草進入眼簾,茅草上有一張紙,袁沐俯視撿起,只見上面用圓珠筆寫了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出祠堂,向東走,看到一棵大桑樹,旁邊分出一條小路,拐進小路,沿路走,路右側有個小廟。
難得他有耐心寫那麼多字。
袁沐踩着泥濘的小路走了好一會兒,那真是一條小路,又彎來折去的,幸虧沒有分叉。沒有路燈,只好打亮了手機的光搜尋,看到那座廟時,手機的電都快耗光了。
那也真是很小的一個廟,若不是尋得仔細,袁沐覺得他會很容易錯過。小廟坐落在幾棵樹後,廟門只剩了一扇,破敗地向外敞開,正中一尊塑像,周身灰突突的,仔細看,原來是塗了金漆的,只是剝落得幾乎不剩了。佛像到門檻,就只一步多遠的空間,若不是廟前還有尺多款的檐壁,只要風大些,雨就能借着風勢打在佛像身上。不過目前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雨已持續了將近兩個小時,佛身雖未遭雨,佛像坐檯下的地面也已是溼的,溼地上有泥濘的腳印,通往佛像左側的黑暗裡。
“出來吧,我來了,袁沐,一個人。”袁沐再次自報家門。
這次,終是有了迴應,黑暗裡傳來有些沙啞聲音:“你不要進來,聽到沒有,姚曼麗在我手上,你就站在那裡,一步都不要再向前。”
袁沐能覺得他雖說得兇惡,底氣卻是不足的。緊接着,他聽到孩子的聲音,啊啊的細弱的聲音。很顯然,孩子嘴裡被塞了東西。並不難判斷,裡面的人並沒有幫手,袁沐心裡略略寬鬆了些,站在雨裡,冷靜的聲音說:“孩子好麼?一根髮絲都不能少,否則一切免談。”
“她沒事。”
“那好,你想怎樣?說吧。”
“你別裝,我要問你想怎樣。”
“廢話,我來要回孩子。”
對方明顯被噎住了,說:“我……我是問,你爲什麼到這裡來?爲什麼到孤兒院來,這裡都是可憐的孩子,你這種人,爲什麼到這裡來?”
袁沐微微蹙了眉,耐着性子說:“我想,我願意到哪裡,還沒必要跟你交代。”
“你還想不想帶走孩子?”強作硬氣的聲音,內裡卻越發地虛弱不堪。
“我來了,自然是要帶走孩子的。”
“那你想要怎樣?”
“請你說得明白些。”袁沐隱隱猜到些什麼,又想不分明。小個子可以懷疑袁沐來這裡是爲了找到躲藏在此的他,但是跟孤兒院又有什麼關係。
“你……,”裡面的聲音頓了頓,“我不知道你是哪邊的,想要把我怎麼樣。但我告訴你,我不能說出指使我的人是誰,我也不知道是誰。除此之外,你要把我怎樣都可以,送去坐牢也行,但是,但是……”
“但是怎樣?”
“求你放我我妹妹。”
袁沐心裡豁然又有了幾分清明,難道,孤兒院?開口,清冷的聲音說:“我想你弄錯了什麼,我跟你妹妹無冤無仇,談什麼放過不放過。”
果然,裡面的人說:“你到孤兒院,難道不是因爲我妹妹?”言語之間,亦有了幾分不確定。
“我說不是,你信麼?”
沒有迴應。袁沐用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冷然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可以明白告訴你,我哪邊的也不是。那次我只是碰巧經過,
看到你們行兇,順手打抱不平而已。不管是僱你的人,還是被你打的人,我都跟他們沒關係。也沒興趣管你是誰,你妹妹是誰。我來這裡自有我的事要做,跟你無關,你也無權過問。不過我奉勸你,把孩子給我,否則孩子若少一根髮絲,我保證你一定會悔青肚腸。”
“你……你說真的?”裡面的聲音有些不確定,但是顯然不是太信。
袁沐冷笑。忽覺得不對,疾步跨入門檻,感覺到一個身影正躍出視線,原來廟是兩邊通透的,後面還有門。袁沐正欲追出,前腳纔要跨出後門,忽然又停了步子,回身,手機打亮,只見小小女孩就縮在牆角,衣服溼嗒嗒地貼在身上,頭髮也滴着水,凌亂髮絲下一張小臉已是青紫色,嘴裡塞着布團,眼睛驚恐地瞪着。
袁沐只覺心裡一陣發緊,蹲下身,孩子的身子本能地縮了縮。
有反應就比沒反應要好。袁沐抽出孩子嘴裡的布團,溫言:“別怕,沒事了,哥哥帶你回家。”伸臂想要抱起女孩,誰知女孩眸中卻露出更加驚恐的神色,小小的身子使勁往牆角縮,彷彿袁沐是童話故事裡可怕的怪獸。
袁沐這才發現女孩的雙腳被一個布條綁着,細看,和孩子嘴裡的布團是同一種布,看來對方是撕了一件衣裳。袁沐把手機擱在一邊,好不容易解開了布條。孩子的身體卻抖得厲害。
袁沐有些無措,他哪裡哄過孩子?何況是這種情況下,孩子明顯是受了不小的驚嚇。無奈,他乾脆直接抱起了孩子,孩子突然大聲哭出來:“我不要回家,不回家。”一邊哭一邊使勁掙扎。袁沐幾乎有些抱不住,同時心下一凜,看着孩子的反應,難道是在孤兒院受過虐待?或者被欺負過?於是他試探着,說:“我們回院裡,那裡有好多小朋友。”
孩子的反應沒有更激烈,過一會兒,掙扎地沒那麼厲害了。
“別怕,沒事了,啊,沒事了。我是袁沐哥哥,你記不記得?……呃,還有非煙姐姐,下午跟你們一起玩抓人遊戲的那個。姐姐找不到你急壞了,正等着你回去呢?呃,你叫什麼名字?”袁沐努力想着說辭,急出了滿額頭的汗水,也難爲他,自接到電話都沒真的慌亂過,方纔站在雨裡跟小個子談判,也自從容鎮定。但是安撫孩子,他是真的不行。
好在孩子終是停止了掙扎,小小的溼冷的身子在袁沐懷裡安靜下來,喉嚨裡傳出細細的抽泣聲。
袁沐看看外面的雨,不能就這麼出去。“來,先站這兒,我給你穿雨披。”他說着,把孩子放下,把雨披脫下來,裹住孩子小小的身體,這才重新抱起孩子,起身,跨出門檻,重新走進了雨中。
褚非煙這才明白過來,袁沐爲什麼會在聽到萬新偉有個妹妹後說,“這就對了”,又爲什麼會主動問起楊曼麗父母的事情。
“這麼說,萬新偉以爲你是衝着他來的,以爲你到孤兒院,是爲了控制他妹妹?”褚非煙暗想,午間在路上她看到萬新偉時緊張,其實萬新偉或許比她更緊張。
“好像是這麼回事。”袁沐點頭。
“風聲鶴唳。看來他躲在這裡,日子並不好過。”
“我的話,不知道他聽進去幾分。不知道他會不會再有別的行動。酒店的安保我不是很信得過,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褚非煙點頭,她明白。
袁沐又笑着握了下她的手:“也許我多慮了,不用太緊張。”
那種微微溫暖的觸感……她別過頭去,訥訥說:“即便這樣,你也不該一個人去冒險,我對此不能釋懷。”
袁沐失笑:“我並沒有冒險,我認真分析過形勢,對方手段並不老練,並且叫不上我的名字,我雖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卻知道不會太難對付。尤其是我用手機跟他通話的時候,他的底氣明顯不足。”
“既然這樣,多一個人去又何妨?至少有個幫手。”
“我一個人去,只是告訴他我對他沒有惡意,也不想把他怎麼樣,
以防他會有過激行爲。人去得多了,反而會把事情弄複雜。”
“那……”
“好了,我這不是沒什麼事嗎?”
褚非煙皺皺鼻子,心裡還是有些不爽,雖說他心思縝密,可萬一百密一疏,有什麼事就只有後悔莫及。
酒店的房間並不緊張,袁沐打電話要了一間雙牀房。
褚非煙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回身眼風掃過桌上,發現那個藍色油紙袋已然不見了。明明方纔還在的,顯然是袁沐順手拿去了。
袁沐提着箱子在門口說:“走吧,去六樓。”
是一個面積較小的房間,便於照應。而且樓層比原來那兩間高了三層,安全性自然也相應高些。
袁沐洗澡的時候,浴室的門都沒有鎖上,以便褚非煙有事可以隨時叫他。褚非煙自然覺得完全沒必要。他自己也覺得自己有些神經過敏,不過他知道萬新偉就在附近,下車的時候他注意到了後面跟蹤的人影。但這一層他並未提及,只是不想她緊張。
萬新偉讓袁沐覺得無奈,跑都跑了,還跟過來做什麼呢?看來真得找他聊聊。頭隱隱作痛,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門虛掩着,褚非煙能聽見花灑的聲音,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感覺。快十二點了,有些困,可是又不好先睡,儘管袁沐說了叫她先睡。於是想着先整理一下箱子,把能裝起來的都先裝好。這樣明天若起得遲了,也不用再着急裝東西。本來這幾天,箱子基本上也都是她在整理,袁沐樂得叫她去做。
拎起隨便丟在裡面的一件襯衣,雖說是穿過換下的,褚非煙卻想幫他疊整齊。可是沒想到襯衣下有東西,連帶着一起拎起來,嘩啦一聲,掉出一本CD來,“啪”一下掉在皮質鑲金屬邊的醫藥箱上,又順着醫藥箱滑進旅行箱底。
“怎麼了?”浴室傳出袁沐的聲音,她嚇得手一抖,又滑出一本書。她忙回頭喊:“沒事,我弄掉了個東西。”回頭看看浴室門,忍不住吐出一口氣,雖說這箱子放的地方離浴室門比較近吧,可這也太警覺了些,杯弓蛇影嘛!
放下衣服,從下面翻出藍色油紙袋,正是原來放在桌上的那個。再低頭撿起那本書,突然就怔住了,《清平山堂話本》,正是幾個小時前她說想要看的那本話本小說集。再拿起那本CD,是《神秘園》,兩個才華橫溢的音樂家,愛爾蘭小提琴家FionnualaSherry和挪威鋼琴家RolfLovland的音樂合奏。
就那樣怔怔地好一會兒,褚非煙才顫抖着手翻開了書,她用白紙折成的一枚書籤,還夾在原來的位置。她幾乎懷疑他有隨意門,那麼會兒功夫,跑回北京取了這本書,又跑回來?可是她知道那不可能,不是什麼隨意門,是某人有心。她記得她當時隨手將那本書擱在了桌上,臨離開也忘了放回書架。至於那本《神秘園》,顯然是他淋溼了頭髮和褲腳的原因,他出去買了那本CD。因爲她說,如果再有點輕緩的音樂,就更好了。
淚悄然涌出。終是沒忍住,一顆淚珠啪嗒一聲掉落在CD封面上,她用手擦去,小心地裝回油紙袋,將書也裝回油紙袋,又將油紙袋緊挨箱子一邊放好。將衣服都疊好,依次放進去。最後,把自己那個帆布包也放進去。拉上拉鍊,豎起來立在牆邊。
袁沐沐浴之後,找出放在洗漱包裡的簡易醫藥包,撒了些雲南藥粉,簡單處理了下傷口。本來恢復得差不多了,可經過這一夜折騰,也不知是水泡得時間太長還是什麼時候掙到的緣故,反正原本已經快要癒合的傷口又裂開了,有些癢,伴隨着一陣一陣的鈍痛。
如是足足半個小時,袁沐才從浴室裡出來。身上仍是穿着T恤和長褲,頭髮吹得半乾,柔軟的髮絲襯出神情間的清冷淡遠。他看向斜倚着坐在牀頭擺弄手機的褚非煙,聲音卻溫和:“怎麼還不睡?不困嗎?”
褚非煙掀開薄被躺下去,就聽見袁沐又說:“睡吧,明天就回去了。”語氣像是哄孩子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