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着馬上就到了醫生預估的期限,林普賢重新回到了病房,其他人也都守在門口。所有人心都揪得極緊,彷彿繃緊的琴絃,一不小心就會斷。而牀上的少年卻依舊睡得無比安靜,沒有任何醒來的跡象。
褚非煙只覺一顆心痛得想要裂開般。她怎麼能相信,林嘉聲會永遠離開她,離開這個世界。他的笑容明明都還在眼前,那麼燦爛,能叫天地都失色。她盯着他有些腫起的臉,幾乎泣不成聲:“你還記得你從前跟我說過的話嗎?你說無論如何,這世界還有很多美好值得期待,你也還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想要過的人生。所以,你一定不會捨得放棄,是不是?嘉聲,你醒過來啊,你醒過來告訴我,難道從前說過的一切,你都是在騙我麼?林嘉聲你這個混蛋,你告訴我啊?你怎麼可以到現在還在睡?嘉聲……”
林普賢的手搭在她顫抖的肩頭。她突然轉頭,儀器上的生命體徵並沒有完全消失。她低喃:“他是累了,想要多睡一會兒。再睡一會兒就會醒了。”
林普賢卻反倒平靜了一些。他蹲在牀邊,握着林嘉聲的手說:“兒子累了,想多睡一會兒。那就多睡一會兒。睡夠了就醒過來,爸爸會一直等着你。等你醒了,咱們就把公司全都賣了。咱們過平淡生活。”
公司是他的命,可是妻子走了,若兒子再離開,徒留他守着這孤單悽惶的命,那這命不要也罷。否則,以後他該如何踽踽獨行?
林普感到心裡的慘淡荒涼,比父親離開時更甚,比眼看着公司被盛氏一點帶你餐食卻無能爲力時更甚。他緊緊握着兒子的手,也不知過了多長時間,聽到身後的餘信華喚了聲“董事長”。
餘信華雙手托起他的一側手臂,想要扶起他,他覺得自己到底是老了,兩隻腳都麻得沒了知覺。他記得他當年運動項目樣樣都很行的,打架也很厲害
,捱打也很厲害,每次都以少對多,以一敵衆,有時候能打贏,有時候兩敗俱傷,有時候被人圍打成重傷,卻總還能活過來。可是兒子,兒子雖不及當年的自己勇悍,畢竟骨子裡流的也是他林普賢的血啊。怎麼可能就這樣就挺不過來了呢?
林普賢覺得眩暈,不得不將兒子的手放下,被餘信華拉着起身時,身子踉蹌了一下,就感到餘信華有力的手臂托住了他的背,褚非煙也忙過來扶他。他勉強穩住身子,蒼白地對女孩搖搖頭說:“我沒事。”繼而目光看向牀上的人。
褚非煙心下有些悽惶,緩緩蹲下,忍不住也握住了林嘉聲的手。那一向溫暖的手,此時卻沒多少溫度,她覺得那僅有的溫度,也像是林普賢度過去的,忍不住想要握得更緊一些。早已口乾舌燥,卻還是不能停止地繼續說着一些毫無邏輯的話。怕他聽不到,就真的永遠沉睡過去。更怕那麼多話,再也來不及說。她願意相信,只要還有最後一點靈識,嘉聲也一定在聽她說話。他聽得到的。
如是又過了一個多小時,距離搶救結束十九個小時三十七分,褚非煙感覺到林嘉聲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她心下猛地一顫,愣在那裡,竟不敢有半分動彈。良久,林嘉聲的手指又動了一下。褚非煙覺得自己的心要跳出來,看向林嘉聲的臉龐,就發現他的睫毛也動了動,一下,又一下,雖然有些艱難又很輕微,可真的在動。
她用手捂住嘴巴,淚水再次簌簌滾落。
下一秒,她瘋了般往病房外衝去,大聲喊着:“醫生,醫生,林叔叔,嘉聲要醒了,他要醒了……”
呼啦啦地一陣,不到一分鐘,醫生,護士,林普賢,全都涌進了病房。
林嘉聲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林普賢顫抖着聲音喚:“小嘉。”林嘉聲的眼眸很難聚焦。林普賢伸手將褚非煙拉到他身前,又說:“褚小姐在,
你看,她一直在。”
褚非煙使勁點頭,淚水一顆顆地往下滾落,可是卻難掩內心巨大的狂喜。林嘉聲靜靜看着她,眼瞳一點點聚焦,然後緩緩地,有淚水滑落眼角。
一眼一生死。
林嘉聲醒來後,對褚非煙很是依賴。他有很多時間在忍受疼痛的煎熬,同時又有很多時間在睡,每次睡醒了,睜開眼就搜尋她的身影,彷彿那只是一種本能,若尋不見,眼底就會流露出很深很深的失望。
基於這個緣故,林普賢拜託褚非煙在J市多留幾天,並親自打電話跟褚非煙的父母說明了情況。
褚非煙的父母都是認識林嘉聲的。
猶記得,寒假褚非煙回家,父親開車去接她,出火車站,是林嘉聲將她交到父親手裡,當時父親還和他握過手。年後返校那天,身爲律師的父親出庭,母親開車送她去車站,也是林嘉聲早早等在車站門外。當時風還那麼冷,他站在那裡被風吹得髮絲翻飛,卻笑得那麼溫暖。當時他又跟母親握過手。
褚非煙父母都對林嘉聲印象不錯。
可即便這樣,二老還是難免有些擔心。因爲從來沒聽女兒主動談起過,不知道女兒跟那孩子關係究竟是怎樣的。若是互相喜歡,又是到了哪一步。不過雖然擔心着,也沒說不行,畢竟人家孩子生死邊緣剛挺過來。只是祁靜常又在私下裡叮囑褚非煙,若那男孩子好些了,就儘快回家。
褚非煙說:“媽,我知道,您放心,我知道分寸。”她也想盡快回家。她想家了。最近出了這麼多事,她想家了,想母親,想父親。十幾年下來,他們的感情似乎好了一些,母親的笑容多了,也很少像以前那樣總是一個人發呆,流露出心灰意懶的樣子。
只是這時候,心裡明知林嘉聲需要她,他們就像朋友,像兄妹,像最親最親的親人,她沒辦法丟下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