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洌那日只是趴在房頂上,除了知道藍夙在爲某個人下落不明而憂心,其他的並不是很清楚。可是凡事只怕有心,他手下又頗有一批和藍夙手下一樣的暗衛來替他打理一些見不得光的事兒,雖然藍夙瞞得嚴實,可是到底被他知道了就裡。
元洌覺得十分震驚,早就知道藍夙對自己的父皇北金國主不會有多少真感情,可是他卻誠然沒想到,她竟敢明目張膽地和別的男人有了孩子,還送出宮去養在外頭。
這個名義上的母后,真是很有魄力和膽識呢!
元洌把玩着一條精緻的腳鏈,是紅線串了三顆小小的金珠,接頭處還有兩個金鈴,隨着跑動跳躍之時,一定汀泠作響。
這是他派去的人從米羅逃跑的地方撿到的,這個小姑娘算起來比自己還要小好幾歲,卻天生的狠辣,竟然將收養她的一家人都殺了個七七八八,他手下的暗衛到的時候,所見的不過是一座寂靜無聲的房子,離着老遠就嗅到奇臭的屍體腐爛氣息。等到進去一看,只能隱約辨別出來是一男一女還有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身量都是未長足的樣子,卻再也沒有機會長大了。
暗衛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冷血男兒,見了這幅慘象也心裡不安。好在還有一個男孩兒事發之時並不在家,才逃過一劫。也是因爲有他,暗衛們才知曉了米羅的身世。
想來那收養她的一家人也是時刻防備着殺身之禍,纔將她的身世原原本本都寫了下來,藏在只有家人知道的地方。
元洌撂下腳鏈,捻起桌子上薄薄的一張紙,雖然已經泛黃,可是字跡依然清晰。他微微地笑了起來,這是藍夙最大的把柄,只要自己牢牢地捏在手裡,日後就不必再這樣委屈地受她轄制了。
這也就意味着,他能去尋瓔珞了,然後和她長長久久地在一起。如果藍夙敢指手畫腳的話,他就將米羅的身世昭告天下,到時候看她這個雍容華貴的國後,又有什麼顏面去面對自己的子民。
不管在什麼朝代什麼國家,一個有夫之婦和旁的男人生下孩兒,都是令人不齒的。藍夙一生要強,絕不會容忍這樣的污點被別人知道,否則她也不會將自己親生的女兒擱在外頭十幾年不接回宮了。
她既然這樣上心,元洌不利用一下她這個弱點,似乎都有些對不住她了。
此時的藍夙自然還不知道自己一手扶植長大的太子殿下已經存了脅迫自己的不良之心,她這幾日常常頭痛不堪,只好叫了太醫來替自己鍼灸。
躺在錦繡輝煌的芙蓉簟上,由着太醫輕輕地替她按摩穴位,施以金針,頭頂上傳來細微的麻癢,藍夙卻無法真正地放鬆下來。她的腦子還是在飛速地旋轉,而太醫施針的動作又勾起她幾乎要遺忘的遐思。
他施針的工夫,可是整個太醫院裡最好的呢。她在心裡對自己說。
他是米羅的親生父親,和她有着一半相似的血統,也有着一對湛藍色的眼睛,他溫柔地看着你的時候,你會心甘情願地沉溺在他的柔聲低語裡。
“娘娘是素日操心太過,頭痛纔會這樣反反覆覆地發作,若是能夠凡事放下看開,不過半個月,就得根治了。”他第一次來“莫殤殿”裡請平安脈,就是這樣對她說的。
藍夙“嗤”地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你是騙我的。”
他擡起臉來,認真地看着她,“我從來不騙女人。”
那時候國主對她的愛慕已經漸漸淡去了,這個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輕的美色,何況他是北金國主,萬人之上的尊貴,上杆子來送人的大臣王公比比皆是,他幾乎一個月纔會到“莫殤殿”裡來一次。後來是兩個月、三個月......藍夙開始不明白爲什麼,她駐顏有術,雖然有了年紀,可看起來還是嬌豔如花,怎麼就不得國主的歡心了呢?
男人要變心,和你怎麼樣都無關,就算你貌比西子王嬙,在他眼裡不過是家中的魚眼珠子罷了。可惜這個道理,藍夙老了之後才明白。
而那時候元洌尚未來到她身邊,她在皇宮裡的日子實在是乏味無趣,雖然吃的是珍饈美味玉液瓊漿,穿的是綾羅綢緞狐裘鵝氅,到了晚間,那種從地縫裡透出來的寒涼,卻是怎樣都無法抵禦的。
她就是那個時候,和米羅的父親有了情。女的是貌美如花的深宮怨婦,男的是清俊溫柔的杏林妙手,見了面卻如干柴烈火,不過幾次,就有了米羅。
那時候國主已經三個月不曾到“莫殤殿”來,外頭的大臣們又一個接一個地將年方二八的嬌羞少女送進宮來,可想而知一年之內,國主是不會來的。
太醫嚇得要死,睜着一對小鹿一樣惶惑無辜的眼睛望着藍夙。藍夙嘆了一口氣,伸手摸了摸他的臉,“我要留下這個孩子。”
就算是自己老了以後能有一個人做伴兒也好啊!
她以爲憑藉自己的能力,這件事總能順利解決。她還悄悄地設想過,等到孩子出世了,如果她不想再做這個國後了,就帶着銀子,和他帶上孩子浪跡天涯去。天下這麼大,只要離了北金,到了大昀,又有誰會認得他們?想想那個時候北金國主暴怒的表情,她就覺得好笑得很,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溫柔地喃喃低語道,“你一定是個漂亮的孩子,娘一定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誰知道也許是這件事對於一個供職於太醫院的小小太醫來說來過驚悚,他心思重重,竟然在回家路上跌進了護城河裡,等到救上來的時候已經只有出氣兒沒有進氣兒了。救了一輩子的人,最後卻沒有被人救下來。
不過也好,起碼他沒有騙她,沒有背叛她,只是走得早了些,總有一天會相見的。
米羅還在母親肚子裡的時候就沒有了父親,生出來之後自然也不能留在宮裡,藍夙爲了瞞住國主和幾乎所有人,已經費盡了精力,剛剛生產完的她,也實在沒有力氣去親自撫養一個女兒了。
她將她送出了宮去,依舊是派人好生照顧的,米羅十歲的時候對毒物很有興趣,她還專門親自去尋訪到了一位避世的高人指點她。後來她就用從那位“師尊”那兒得到的“烏丹蛇”,害了不少無辜人的性命。
可是不管怎麼樣,她都是自己的女兒,現在她不知下落了,藍夙心裡還是很擔心又着急,不得到自己派出的暗衛確切的消息,想來她的頭痛病是好不了的。
元洌打算去瞧瞧自己的母后,不知道爲什麼,只要看到她不順心的模樣,他的心情就會很好。他站起來抖了抖衣裳,正要出門,只聽有人來報,說是上次派去追查瓔珞下落的暗衛終於回來了。
“是麼?快叫他進來!”元洌立馬將想要去刺激藍夙一番的心思拋到了九霄雲外,對他來說瓔珞的事大過一切,他熱切地望着跪在腳下的來人,“怎麼樣了?可查到了什麼嗎?”
那人在他身邊時間也不算短,從來沒有看到他如此情緒外露的樣子。元洌一向是內斂的、不可捉摸的,今天不知道是中了什麼邪了。
他心裡想着,手上的動作不敢慢個半分,伸手從懷裡掏出幾張紙,上頭都詳詳細細地記錄着自己一行人追查所得。他恭恭敬敬地將那紙舉過頭頂,“結果在此,還請太子殿下覽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