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要改玉牒?”秦琬聽了這則傳聞,險些被茶水嗆着,但見她將茶盞放下,思量片刻,終是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笑了出來,“這是誰想出來的點子?哪怕是旭之,也沒促狹到這份上啊!”
秦恪見女兒樂成這幅模樣,又好奇又好笑,本想埋怨兩句,可想到魏王聽見這事後可能的反應,也不住發笑。
沈曼沒好氣地白了兩人一眼,見這爺倆仍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不由嗔道:“瞧瞧你們倆這德行,這樣亂七八糟的流言都傳了出來,難道是什麼好事?”
“阿孃莫要擔心,依我看啊,這流言十有八九*是韓王想出來的。”秦琬笑吟吟地說,“你瞧瞧這流言,除了讓魏王氣得吃不下飯外,什麼損傷也不會有,一旦查出來,罪魁禍首少不得吃頓排頭。除了八叔,誰會做這樣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魏王又不是三歲小兒,玉牒說改就改,即便是幼童,將婕妤之子抱給藍昭儀,再以藍昭儀有子的名義晉她爲麗妃,也是昏了頭的做法,藍氏少不得擔上奪人子嗣的惡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這則流言都只能噁心噁心魏王,起不到旁的作用。除了韓王,誰會逮着事情就踩魏王兩腳,全然不考慮後果?
沈曼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也就不再關注,只問:“旭之呢?這些日子怎麼見不着他的人?”
“他啊,奉命堵那個叫蘇摩的護衛去了。”秦琬朝父母眨眨眼睛,“聖人和幾位宰輔都覺得這個蘇摩很有些問題,希望能光明正大地將他留在萬國館讀書,而不是回到西突厥去。聖人本打算讓皇孫去辦這件事,卻又存了點顧忌。思來想去,竟找不到什麼可心的人選,便將此事交給旭之了。”
裴熙再怎麼被聖人看重,到底只是臣子,涉及兩國的要事,他不好隨便做主。按理說,這件事應當讓皇子來辦,若要放下身段,就交由皇孫來辦。偏偏諸王之中,齊嗣王深居簡出,代王的兒子個個都不中用,魯王與韓王的兒子都沒長成,至於趙王和魏王……聖人不將這事交託給他們的兒子,確實耐人尋味。
秦恪和沈曼一聽是朝政大事,臉色一肅,不再多問,沈曼又道:“蘇家派人來向你請安?你還留了他們下來?他們倒也有些日子沒來了,莫鸞素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性子,爲得是什麼事?”
“聽說是蘇彧快回來了,誰料他的書房竟遭了賊,被人洗劫一空。”秦琬見父母面露驚色,立刻轉移了話題,“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他之前也沒辦過什麼特別重要的差事,如今又沒到長安,加強些守備也就罷了。蘇家人找我,多是爲了家事,聽說刑氏有孕,承恩公的小女兒馬上又要進門,蘇苒的婆家還沒定。林林總總一大堆事兒,總得有個主持中饋的人吧!”
聽見女兒要回婆家,秦恪和沈曼都有些不捨,卻被秦琬三言兩語就混了過去——她總不能告訴父母,若不是玉遲在常青的幫助下,冒着極大的風險,喬裝改扮,特特來見她,她斷不可能借着留蘇家來人的藉口,順便將他留下來。
事涉全家血海深仇,饒是玉遲堅毅如鐵,心神亦爲之激盪。縱知代王成了晉王,道賀的人可以從朱雀大街的這頭排到那頭,他亦想辦法混了進來。
此舉雖然冒險,卻也能看出他的迫切。
拜訪皇長子的人絡繹不絕,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旁人很難察覺。玉遲在客房待到深夜,常青方無聲無息地竄了過來,小聲說:“跟我來。”
陳妙已在外頭等着他們,將他們引到了內宅,秦琬見狀,不由笑道:“自家也和做賊似的,當真令人苦惱。”
打趣一句,她便言歸正傳:“玉先生特來見我,必是下了決定。”
“早在知道南宮家被大火焚燒殆盡的那一刻起,熠便下了決定。”玉遲死死咬牙,不復平素的冷靜,“還要感謝縣主給熠這個機會,讓那些人……血債血償!”
常青默默地站在一旁,頗有些不自在。
秦琬知自己的問題必會戳到玉遲的傷疤,卻不得不問了出來:“南宮家男丁甚多,女眷也不少,不知出嫁女可安好?”
玉遲嘆了一聲,露出些許疲憊之色:“南宮家的女孩兒,多是嫁給那些出身寒門,頗有讀書才華的人,抑或是給官員做填房。”
他不止一次見過姐妹們的淚水——明明是花樣年華,平日也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卻從進門開始就矮人一等,換誰,誰樂意?
繼母難做誰都知道,對原配留下的兒女,好則是捧殺,壞則是冷落;關心是假惺惺,不關心是冷酷薄情。人家已經給你定了“有罪”,再怎麼做都是多的,遇上個本性涼薄的,心肝脾肺都掏出來,人家還受得理所當然。
正因爲如此,他才覺得自家太過冷酷,爲了家***個官,簡直如瘋魔了一般。活在這樣的家庭裡,他只覺喘不過氣來,才變着法子和長輩幹,哪裡想得到……會有這麼多曲折……
秦琬聽了,心中一沉,果然,玉遲下一句就是:“南宮家顯赫的時候,使了大筆錢財,打通各處關係,尚有一二推薦舉子的名額。奈何一山還有一山高,出身寒門的南宮家女婿,只有三個上京趕考,卻無一中舉。”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如連慕、祁潤這等天縱之才,只要給他們機會就很難埋沒的人到底不多,大部分舉子的水平都彷彿,薦誰不薦誰,取誰不取誰,多要看對方背後站着誰。自恃才高的人,都會到了京城纔拿婚姻當買賣,需要岳家資助才能拿到舉薦名額的人,別的不論,自信上已差了一分。
“商賈女嫁做官員填房,本就爲人所欺,南宮家又出了事……”玉遲搖了搖頭,嘆道,“隨着夫婿遠去任上的還好,留在近處的就……真要說起來,也沒幾個過得好,這些年,陸陸續續沒了近十個。”
願娶商賈之女做填房的人,本心也不純粹,妻子既不能源源不斷地提供錢財,他自要找能助自己打通關節的人。
這世上總是官少民多的,有的是商賈願意將女兒送給達官貴人,莫要說做填房,只要對方地位足夠,做個沒名沒分的妾也是理所應當的。對男人來說,原配之位不可請許,至於填房,究竟是第二任、第三任還是第四任,並無太大差異。
這些女子是怎麼“沒”的,大家心裡都有數,哀痛家族覆滅是一方面,自身的處境艱難又是另一方面,指不定還有些手腳在裡頭,眼下卻不是悲傷的時候,只聽秦琬慢悠悠地說:“見利忘義之輩雖令人不恥,也是有些用處的。你們家既許女兒給官員做填房,料想這些官多在上黨郡任過職,丘羽可是有名的長袖善舞,滴水不漏。若這些人記着丘羽的恩德,投靠了魏王一系,我倒有些爲難呢!”
玉遲對這些忘恩負義的姐夫、妹夫、侄女婿深惡痛絕,但他這些日子反覆想了很久,也明白關鍵得落在這些人身上,聽得秦琬這麼說,他毫不猶豫地拋了自己認爲最合適的人選出來:“縣主明鑑!如今的工部虞部司員外郎孫侃,恰是南宮家昔日的聯姻對象之一。”
見他對孫侃記得極爲清楚,秦琬稍稍算了算,便覺有些不妥:“你離家也有二十載了,這個孫侃豈不是年紀很大?”年紀大的,野心未必會有那麼大。最好挑那種三十四歲,正當盛年的,纔算妥當。
“不,這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他至多也就是不惑之年。”提及往事,玉遲有些惆悵,“我功成名就後,惦記家人,奈何關憑路引早就丟失,西域的事務又脫不開身,只得派人前去打探南宮家的消息。下僕趕到長治縣時,恰逢南宮家辦喜事,出嫁得恰恰是我的七侄女。”
“聽見這個消息,我既高興又難過,記得離家的時候,她才兩歲不到,生得像極了二嫂,全家人都極喜歡她。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她都要出嫁了,我當即問下僕,她的夫婿生得如何,是哪裡人士,家中又有幾人,誰料……”玉遲心中一酸,已不願往下說。
常青思忖片刻,忽道:“孫侃?是不是那個黝黑乾癟,瘦小佝僂,三分像人七分像猴的傢伙?”說罷,他怕秦琬懷疑自己是怎麼知道這些的,連忙解釋道,“衛拓續絃之父恰是工部官員,我曾奉魏王之命去監視對方,看看能不能尋些破綻,對此人依稀有點印象。”
“照你這麼說,孫侃的樣貌實在有些拿不出手。”
大夏官場很講究“官相”,喜歡取用相貌堂堂的人做官,若無特殊的本事,或特別硬的靠山,長得醜的人很難混出頭來。對文官來說,從六品上可真不算低了,再聯繫對方的職位,“此人對山澤林木極有一手?”若沒點真本事,南宮家憑什麼下這樣大的血本?能被玉遲喊做嫂嫂的人,絕對是南宮家嫡支的媳婦,也就是說,嫁去做填房的,可是上黨郡首富南宮家的嫡支嫡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