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都溫和的問他:“你進城有什麼事嗎?”
黃飯兒衣服破破爛爛,人長的黑黑瘦瘦。年紀又不大。這樣的人即便是做工,在荒涼的逐城也沒人肯收。還不如在鄉間容易存活,所以他要進城,就一定有原因。
黃飯兒又打量了計都幾眼,特別是臉型和體格。這才道:“我想進城去請大夫。我奶奶病的很重。”
計都訝然:“你有錢請大夫?”請一個大夫出城看病,花費可不少。
黃飯兒的臉立刻紅了,支支吾吾:“我,我去求他……”
計都一愣,啼笑皆非:“那位大夫心腸很好?”
黃飯兒的臉更紅了:“我,我可以給他當長工。”
看來這位大夫也是普通的飲食男女。計都搖了搖頭,掏出幾個銅板給他:“給,進城去吧。”讓他碰碰運氣也好。
黃飯兒不敢置信的看着他。計都淡淡一笑:“我今晚需要個過夜的地方,你告訴我哪裡有村子,就當是問路費。”邊城的村落,爲了防止瓦剌人搶劫,位置都很隱秘。他要找也能找到,時間上就說不準了。
黃飯兒眼神一警:“你是大夏人嗎?”
計都失笑:“瓦剌人的臉和我們長的不太一樣吧。再說我剛剛也給了守城士兵通關路引。那可是大夏官府開出來的。”
黃飯兒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幾眼,頗爲猶豫:“有些被瓦剌人搶去的婆娘生下的孩子,長的也和我們差不多。”
計都淡然一笑:“我若是瓦剌人,何必給你錢進城。悄悄跟着你便是,左右你總要回去的。”
黃飯兒想了想,覺得他說的有理。便指了路:“從這裡走,再轉彎……兩個時辰後就到了。你騎馬,還要更快些。”然後接過了計都手中的錢,朝着城門口走去。
計都見他順利進了城,才牽着馬離開。
按照黃飯兒指的路,一個時辰後,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小村落,炊煙裊裊。村子不大,計都走了幾圈就走完了。村民們警惕的將他堵在村口。一箇中年漢子走過來:“這位兄弟,你來此有何貴幹?”
計都看了看他,答道:“我是長安人士,家中有人病重。需一味珍稀藥材。聽說只有草原上有。就過來打聽打聽。”
中年男子略略鬆了口氣:“您是關內人?可有路引和通關許可公文?”隨後又補充,“我是本村的村長。”
計都將路引和公文遞給他:“我姓計。練過些拳腳。這次來也是受主家的僱傭。畢竟要在草原上找藥,不會兩下可不行。”
他的口音是正宗長安話。村長看過紅紅的官府印章,終於完全放鬆:“我們這兒沒有里正,我這村長也是大家推舉的。好多事和你們關內不一樣。計兄弟屋裡說話吧。”
等黃飯兒失魂落魄的回到村子裡的時候,計都已經和大部分村民相談甚歡了。邊城一帶,能繁衍至今的村落大多民風彪悍,對孔武有力的男子最是尊敬。計都長的雖不是彪形大漢的外貌,內家真力卻是一流。黃飯兒回來的時候他正和村民們比賽扳手腕,來一個,倒一個。婦女和孩童們圍在四周喝彩。
見黃飯兒一個人回來了。原本熱鬧的村民們頓時靜默下來。
計都見狀,好奇的對着他吆喝:“黃小兄弟,你請到大夫了嗎?”
黃飯兒板着臉,氣哼哼的走過來:“大夫要錢,沒錢不給看病。”
這是自然的。村長嘆了口氣:“飯兒啊,不是大家不幫你。快過冬了,咱們……”
“村長,你別說了。”黃飯兒倔強的打斷他,“我都知道。大家也不富裕,馬上要過冬,還要防着瓦剌人。得先保證壯勞力。這些我都明白。我會照顧奶奶的。”
村長有些不好意思,咳了兩聲:“你家沒糧了吧,今晚就到我家來吃吧。”
黃飯兒拒絕了:“不用,我去挖些野菜。”
村民們面面相覷。這時,計都開口道:“我要在這裡待上不少時日,晚上缺個住宿的地方。不如我就住你家,我負責吃的,你負責我住怎麼樣?”
黃飯兒還沒出聲,村長立刻道:“好好飯兒家的房子還是不錯的。被褥什麼的大家給湊湊,先借給客人使使。就這麼說定了。”這位計兄弟一看就是有錢人。身手又好,他願意幫襯黃家再好不過。
計都微微一笑,加上最後一塊砝碼:“黃小兄弟,令祖母在病中,即便看不了大夫,吃食上也是不能耽擱的。”
黃飯兒咬咬脣:“那你跟我來吧。”
黃家的房子確實很不錯。在村中也屬於建的比較結實的。厚厚的夯土牆,稻草和木柴鋪設的頂。村子裡的房子都這樣。磚瓦房什麼的,有錢不能起,瓦剌人一把火就燒了。
計都的包袱裡有不少乾糧,還有些燻肉。村長送被褥的時候帶了些糙米過來。半大的少年熟練的生火做飯,稀飯泡餅,菜是自家做的醃菜。計都很大方的讓他切下一塊燻肉去熬肉粥,那是黃奶奶的晚飯。
黃奶奶年紀很大了。難得見到客人,躺在鋪了稻草的炕上和計都說話:“……別怨村子裡的人心狠。我一個老婆子,種不了地,打不得獵。連縫縫補補的活現今都幹不了。請大夫看了病也是白費大家的錢。村子想要延續興旺下去,就得緊着勞動力和孩子。村長也難那。”
計都安慰她:“您的孫子挺能幹的,等他大了就好了。”
黃奶奶苦笑着搖頭:“在這個地方,永遠好不了。客人,您看着我家的房子很大是不是?需知就在兩年前,我家還是一家五口人。兒子、媳婦、孫子加上我這老太婆。日子過得也算紅火。我們村子在邊關,常有瓦剌人來打劫。故而村裡是輪流有人放哨的。一旦有敵人來的消息,立刻就捲了值錢細軟躲到外頭去。來年再換地方建村子。所以我們這兒的房子從來都是夯土牆稻草頂。燒了也不心疼。近幾年村子裡走的人越發多了。日子難熬。”
她咳嗽了幾聲,又道:“兩年前來了一夥零散的瓦剌強盜。都怪我老婆子拖後腿,生生連累的媳婦被搶走了。我兒追了出去,就再也沒回來。我撐着一口氣,等了兩年,想是再也等不了了。”說到這裡,她又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奶奶您別說了”黃飯兒端着肉粥進來,瞪了一眼計都,“奶奶,吃粥吧,今天的粥裡有肉。”
黃奶奶遂不再說話。三人安靜的吃了晚飯。黃飯兒出去刷碗的時候,黃奶奶又拉着計都的手,喘着氣囑咐:“我活着也是拖累孩子。客人,我這孫兒身體打小就好,和他爹一樣。這兩年是吃的差了,才如此瘦小。我都聽說了,你是受了東家的委派,來草原上找藥的,身手很好是不是?”
計都不知該說什麼,只得喃喃點頭。黃奶奶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你人生地不熟的,在這一帶需要幫手。我孫子從小在這裡長大,跟着他爹跑遍了邊城。即便是瓦拉人的草原,他也能認識路。你帶着他,給你當個幫手。我不求別的。只求你回長安的時候把他也帶去,介紹個好活計,安安生生的過日子。再也別來這邊關了。這地方的日子,太難了。”
計都大爲猶豫:“我是缺個幫手。可黃小兄弟是不會丟下您和我走的。”
黃奶奶神秘的一笑:“你只需答應就好。到時候,他會跟你走的。”
計都想了想:“好吧。只要他是自願的。我就帶着他。”
兩人的對話,黃飯兒並不知情。黃奶奶得到承諾便閉上了嘴,直到天黑都沒說話。只是慈愛的看着孫子。
當晚,黃飯兒整理了一下牀鋪。黃家總共兩間屋子,計都睡一間,他和黃奶奶睡一間。
夜深後,計都聽着隔壁傳來的呼吸聲,一個均勻酣甜,是黃飯兒的。另一個老邁斷續,是黃奶奶的。
他凝視着窗外的月光。開始想念起葉明淨。不知道她在京城怎麼樣了,離別後的這些夜晚是否安眠?
引敵入關的策略帶給她的壓力非常之大。除了愧疚的心理外,還有失敗的壓力更爲沉重。他一直想不明白,既然如此艱難就不要去做好了。何必這麼痛苦?
可是這一路從京城至邊關走來。他漸漸有些明白了。葉明淨爲什麼非做這件事不可。
草原遊牧族,打退一次無用,他們很快能捲土重來。邊關之地防不勝防。而邊關外的這些村落,在戰爭中是第一個首當其衝。
誰願意過整日裡提心吊膽的危險生活。今日在村中,村長也說了。要不是朝廷勒令民衆不得擅自離開戶籍地。他們早就全村遷入關內了。即便是這樣,年年還是有人拖家帶口的遷移他處。
“邊關之地生活艱難啊。”村長一臉風霜的對他道,“已經有好些個村子被廢掉了。再過幾年,只怕我們村也難保。”
這一刻,計都突然覺得離葉明淨近了許多。雖然他們現在相隔的距離是如此遙遠。
然後,在這萬籟俱靜中,他聽見隔壁房間傳來細微的動靜。
有人翻身下牀,腳步蹣跚的打開房門。
他眼神一凜。這個腳步聲,不是黃飯兒的。
黃飯兒由飯飯友情演出。今天還是一更。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