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召見，人已經到了華清殿。
召見他的口諭由周公公帶着，已經送到了立政殿。
蘇雪呆呆地站了半晌，天色將黑，皇帝召見他的妃子，能做什麼？蘇雪臉色微白，腳下像是黏在了地面，半點沒動。
江如雪給周公公使了個眼色，讓他先出去，又將大皇子交給了小凝，拉着蘇雪坐下，看着臉都嚇白了的蘇雪，伸手摸了下那臉上的巴掌印。
“別怕，”江如雪給她順了順頭髮，輕緩地安慰道，“雪兒，皇上不會逼你的，肯定只是找你敘舊呢。就是他要你侍寢，你也別怕，實在害怕，就閉上眼，明天姐姐給你送新衣裳，前兒新做的，我都還沒來得及穿呢。”
她越是溫柔，蘇雪越是害怕，她臉上好像還在火辣辣得疼，半晌纔出聲。
“可我不想侍寢……”
她嚇得眼睛都紅了，就像小時候，每每被齊尚驚嚇時，都往太后，或是她的膝蓋上趴着，微微的發着抖。
江如雪站起身，抱了抱她，將手上的鐲子取下來戴在她身上。
鐲子很好，水色濃郁鮮美，碧色純正，很是貴重，觸着皮膚，涼絲絲的。
“這鐲子，是當初我第一次侍寢前，太后差人送給我的，今天姐姐送給你，好不好？”她語氣輕柔，哄小孩一般耐心，“別怕，你是公主啊，在盛朝敢打殺妃子的人，怎麼這會竟害怕了？”
“你別怕，這條路終究要走的，晚痛不如早痛，姐姐明天去看你好不好？”
江如雪說了好些話，才讓蘇雪跟着周公公去了，小凝心情複雜地走過來，“這麼害怕，一不小心，怕是要觸怒皇上的。”
“這孩子小時候就怕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到現在都沒變過。”
江如雪輕咳了一聲，看着外面的大雪，忽然笑了，“那年我承寵時，還是夏天呢，也怕得很，又怕汗水打溼衣裳，惹了他生氣，讓你拿扇子在旁扇着，你還記得嗎？”
“他還小的時候，我給他講故事，他聽得很歡喜，卻嫌棄我冷着臉，不好看。”江如雪低下頭，微微勾脣，“後來他就不叫我講故事呢，我以爲是他任性，其實不是，他是在保護我。”
小凝目光一動，“皇后娘娘，皇上心裡有你。”
江如雪點頭，笑容微斂，“我知道，他心裡若是沒我，今日，我也早就不是立政殿之主了。”
小凝：“……”
“不說這些了，”江如雪低頭，看着一直乖乖站在旁邊的孩子，“無憂乖，過來，阿孃抱抱。”
……
齊尚在華清殿等了很久，他心情不愉，三分是因爲千里馬，五分是因爲閔昭儀那胡鬧的提議，還有兩分便是因爲等待。
從來皇帝找人侍寢，都是宮妃等待在先的，蘇雪倒好，竟然讓他乾坐着枯等？
華裳已經換了三盞茶，茶水從滾燙到冰冷，月色從微暗到大亮，星子遍佈，太液池碧波盪漾，雪花紛紜。
齊尚瞧着棋子，等到不耐煩之時，門口終於有了動靜，蘇雪頂着大紅斗篷走了進來。
那是很鮮豔的紅，在皇宮之中，只有皇后才配用這樣的紅，那是皇后送給她的斗篷。可皇后披着它時，只會讓人想到不堪重負，換了蘇雪，就生機活現，像一朵熠熠從雪中飄下來的紅梅。
齊尚手一頓，看她回頭將斗篷脫下，慢慢挪到了自己面前，斂眉垂首，劉海都快把臉擋住了，輕輕地福了福身。
“妾，見過皇上。”
妾，見過皇上。
齊尚忽地想起小時候，從某一日開始，她口中的“皇帝哥哥”突然就換成了“皇上”，可那小姑娘軟軟糯糯喊出“皇上”時，既可憐又可愛。
小姑娘長大了，再喊“皇上”，他聽着彆扭。
齊尚將棋子一丟，擡眼讓華裳等人出去。
華裳領命，帶着宮女太監都離開了宮殿，還很貼心地關上了門，蘇雪往後看了一眼，手指都掐白了。
但誰想，就在她回頭的同時，齊尚長臂一伸，忽地抓住了她的手，一個用力，自己就坐到了他的腿上，屁股緊貼着大腿，臉色登時紅了。
“你你你——”蘇雪面紅耳赤，舌頭都打結了。
齊尚猝不及防，竟被她這麼逗笑了，一手鎖住她的腰，一手卻扣住她的下頜，眯起了眼睛，“今日若不是周公公去找你，怎麼，你是不打算回宮了？”
蘇雪瞠目結舌，脖子艱難地靠着他的手臂，“我、妾喜歡立政殿。”
嘖，好放肆的一句話。
齊尚權當沒聽見，想來蘇雪也慌地忘了這句話傳出去會有什麼後果，他往後靠了一下，蘇雪就算半趴在他身上了。
蘇雪下意識想要掙動，卻又被理智控制着沒有動彈，卻聽哐噹一聲，棋子淅淅瀝瀝落地，齊尚竟一腳將期盼踹開了！
“你今年十六了，對嗎？”齊尚揉着她的手臂問。
蘇雪臉色紅白不定，微微點頭，卻忍不住道：“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放肆，”齊尚眸中劃過冷意，手指就勢在她肩上一掐，蘇雪顫了顫，齊尚又問，“讓你嫁過來，是誰的意思？”
“朝、朝臣所請。”蘇雪乾癟癟地回答。
齊尚冷哼一聲，“朝臣？朝臣也分黨派，你那哥哥是個實心眼，朕以爲，他定然是不願意的，是不是？”
蘇雪手指微緊，握緊了明黃龍袍的肩衣，“……是。”
齊尚又道：“他自小護你，你若不願意，他也自然不願意。他願意了，那麼你，也是也願意的，是不是？”
蘇雪閉上眼，“是。”
她願意，甚至是她主動提出來了“願意”，羅異人不過是個引子罷了。
齊尚垂眸，瞧見了蘇雪輕顫的睫毛，那額前的碎髮正好在他下巴上，有些微癢，“……和親，是爲了什麼，你也知道，是不是？”
蘇雪緩緩又睜開眼，她收緊了後腰，已經察覺到了有一隻手在她腰間遊走。她抿了抿脣，忍着動手的衝動，深吸口氣，道：“是。”
“那就好，看來你還是有所成長，不至於像小時候那麼笨，”齊尚忽地笑了一下，靜水深湖般的眸子凝視着她，“笨丫頭，你說你去哪裡不好，偏偏到了這裡來，嗯？”
蘇雪不解，只覺得這話聽着有些難以言喻的惆悵。
她擡眸，卻對上一雙順遂的眼，那眉目如畫的俊美顏色逼近眼前，擋住了眼前一切光景，旋即肩上一涼，修長的手指輕而易舉地探入她的後背……
“笨丫頭，你到底是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