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已經沉默了有一會兒了,雖然這個問題其實並不難回答。
齊尚難免有些驚異,畢竟他只是隨口找了個話題,她已經沒有嫌疑,就是隨便扯個理由都可以矇混過關,何至於沉默這麼久?
“怎麼了?”齊尚皺了皺眉,大概是今日酒氣終於有些上頭,或者是之前跟青九說話太久的後遺症,他總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太過溫柔了。
不行,他得強硬。
“說話。”於是他強硬地換了冷冰冰的調子。
蘇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其實她不一定要說實話,但想起那天自己偷跑出去想看看那個勾引皇帝的“狐狸精”長什麼樣子這種事……太丟人了。
“我就隨便逛逛,”蘇雪回神,兇巴巴地瞪着她,努力睜大了眼睛以示自己的無辜,“然後就聽到了慈榮殿傳來動靜,過去一看,剛好就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不行嗎?”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齊尚突然笑了起來,他撐着下巴偏着頭,臉上流出幾分驚人的俊美,“就像你剛回東華的時候。”
他用的是“回”,好像這裡纔是她的本家似的。
蘇雪囁嚅了兩下,總覺得自己的理由不是那麼容易說服人,但很奇怪,齊尚竟然沒有追問,莫非今兒喝多了?
她疑惑地向他看了過去,卻見齊尚扯了下袖子,寒冬臘月,他倒像是覺得有些燥熱似的,月光將他的臉照射的越發白 皙。
嗯,也越加妖孽了。
齊尚沒有在說話,他斂眸像是在想着什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筆直陰影,凌厲清冷的輪廓也顯出幾分柔和來,跟坐在麟德殿龍椅上的他判若兩人。
蘇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被青九的話說動,或許是今夜喝了幾杯酒,也或許……事她已經好長時間沒有跟他這麼就近相處過了。
細細算來,從她被軟禁那天開始,其實也不過七八日的樣子?難道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話居然還能適應在他們身上?
蘇雪又想起了青九,她一直以爲被“謀殺”的太后娘娘其實還活得好好的,她不是被動從皇宮消失,而是主動離開了這個地方,就連齊尚先前也被矇在鼓裡。
心中似乎有什麼堡壘在慢慢塌陷,從最初積壓在胸口的包袱被誰提起、丟開,她輕鬆得很,可也覺得無所適從。
“喂……”
她喊了一聲,齊尚卻沒有理她。
“皇上?”
不會睡着了吧?蘇雪嗅着這滿屋子的沁香酒氣,東華特有的瓊漿玉露有一點就是好,喝過之後不會留下酒臭味,反而清香撲鼻。
她伸長了脖子想去看看齊尚,卻看見那人閉着眼,靠在羅漢榻的背靠上,支着一隻腿,長髮如瀑自然垂落身邊,狹長鳳眸緊合,呼吸清淺,分明就是睡着了。
蘇雪撇嘴,不明白他今晚是來幹什麼的,不像聊天,也不算是特地警告,更不像是找茬,難不成就是過來跟她拌嘴的?
什麼破毛病?
百無聊賴地將他放在身邊的畫拿了起來,蘇雪打開一看,一尊妖異血紅的菩薩像陡然出現在眼前,冰冷殘忍地注視着她。
臉色驀然刷白,蘇雪手一抖,畫像砰的兩聲落在了地上,那畫卷中的人也被畫紙背面蓋住,她下意識捂住了嘴,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宮中的女刺客。
那個連手腳斷了都能莫名站起來的刺客,彷彿不知道痛似的,也又這麼一雙殘忍嗜血、冰冷無情的雙眼。
這哪裡是佛,分明是鬼!
而且,蘇雪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心猛地沉到了無底深淵,她記得,這是雲丹副使送來的賀禮。
“什麼鬼東西……”
忽地,蘇雪皺起眉頭,裝起膽子將畫卷重新拿起來,卻暫時沒有去看那正面,而是將宮中的燭火都點燃了,又去叫齊尚。
“皇上?齊尚?皇帝哥哥!”蘇雪大聲一吼,“起牀了!”
齊尚眉間一蹙,緩緩睜開眼,看見了近在咫尺的蘇雪,不要怔了怔。蘇雪卻沒等他反應,又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皇帝哥哥?你還好嗎?”
這句話聽起來倒像是他怎麼着了似的,齊尚條件反射地低頭看看自己,確認沒什麼事才擡頭,“你在幹什麼?”
大晚上不睡覺,偏要把房間里弄得燈火通明?
蘇雪松了口氣,掃了眼旁邊的畫卷,想起那雙眼睛就覺得心中打怵,忙將畫卷推遠了了些,而後從梳妝檯上拿過什麼,手指切在齊尚的腕上,“你等等。”
她在把脈。
齊尚挑眉,“……怎麼了?”
“也許沒怎麼,”蘇雪臉色微沉,邊把脈邊把自己拿過來的盒子打開,露出裡面寒光凜冽的銀針,“這畫不是收進庫房裡了,你怎麼帶出來的?”
齊尚仍舊不以爲意,他不覺得自己哪裡有問題,“這是齊叔伯帶出來的,他看起來很正常,沒病沒痛還很機靈,看起來也沒傻。”
蘇雪眼波微動,擡眼怪異地掃了他一眼,像是在嘟囔着“傻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似的,過了許久才鬆手,“那就是沒事了。”
“到底怎麼了?”齊尚盯着她。
“畫,”蘇雪看了他一眼,“你不覺得這畫很奇怪?”
說着,蘇雪便將這畫攤開,露出了那在光芒中死氣沉沉的菩薩像。齊尚掃了一眼,沒覺得跟之前有什麼不同。
蘇雪匪夷所思地睜大了眼睛,“這……這畫剛纔不是這樣的啊!”她看向齊尚,爭辯道:“這畫剛纔不是這樣的,它剛纔在發光!”
齊尚嗤笑,“怎麼,你也覺得這菩薩帶了神性?”
“纔不是呢!”蘇雪瞪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麼,驀地打了個寒顫,“我知道了,是光亮!剛纔很暗,所以它纔會亮,就像夜明珠一樣!”
小狐狸又有了精神氣,齊尚嘴角勾出一絲笑意,看着她激動地將才點起的燭火又熄滅,掃了眼旁白的觀音菩薩像,笑意頓時僵住。
光線一暗,這妖異的菩薩就彷彿要從話中走出來,黑得發亮的頭髮和血紅的《心經》更是讓人倒吸口涼氣,平白無故頭皮發麻……
但好在,它並沒有走出來。
那雙邪惡的眼睛無論從哪個方向看,似乎都能讓人渾身發冷,齊尚斂了笑容,慢慢坐直身體。
“這是什麼東西?”齊尚沉聲問。
“肯定不是好東西,”蘇雪挑起一根銀針,嚥了口唾沫從觀音頭上往腳底劃,“而且,看起來似乎有……”
銀針倏然幽黑,蘇雪手一抖,臉上鐵青。
“……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