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璞瑜素來剛強,儘管他笑起來時,讓人如沐春風,可他的一舉一動,都帶着揮斥方遒的霸氣和陰狠,籌謀極深,深邃可怕,算計人於無形之間。
他卑鄙,卻又卑鄙得很君子。
他會站在你面前告訴你,我要利用你,可你竟然沒有反駁的理由,甚至打心底裡願意幫助他。
就如當初的馮九卿,曾經的廖晴兒,這看似溫和的人,卻總是讓人心驚膽戰,彷彿爲了維護皇權,他什麼都可以拿來利用,什麼都可以用來捨棄。
然而這樣一個人,不顧一切離開皇宮,帶着區區五十人便不管不顧追了上來救她,如今身受重傷,細看也不過是同萬千衆生一樣的普通人,攝政王施加的光環在生死麪前,根本不值一提。
馮九卿站在牀邊,低頭看着那被毒色染紫的棱脣,那如山脊般挺立的鼻樑,和那對如劍鋒般凌厲的雙眉,微微一嘆,替他放下簾子,走了出去。
老御醫正寫着方子,握筆的手還有些顫抖,讓人實在很難相信他方纔那句回答。
馮九卿問他,“敢問太醫,攝政王身上的毒可能去除?”
“不難,”老御醫凝視着牀上的齊璞瑜,慢慢起身,一步一緩地走到她面前,“待我寫個方子,喝上幾服藥,就可以了。”
這麼簡單嗎?
回想方纔老御醫那氣定神閒的模樣,馮九卿總是有些惴惴,她走到了老御醫身後,往那藥方上瞥了一眼,卻見上面的配藥幾乎都是花朵一類,用來消火去熱倒還差不多,用來去毒卻未免有些讓人不大敢相信?
這老御醫不是在糊弄她吧?馮九卿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薛放。
薛放訕笑,眼中也藏着疑惑,端看這方子,着實不像是解毒的方兒。
他忍了忍,實在忍不住,便問道:“老太醫,這藥方果真可行?”
“可不可行,試過便知,”老太醫顫巍巍地將藥方遞給他,蒼老的臉上帶着和煦笑意,讓人都不好意思黑臉,“反正太后和將軍要請來太醫,也要個三五日,不如死馬當活馬醫,試試吧。”
馮九卿嘴角一抽,這話聽着可懸。
但無可奈何,馮九卿只能讓人下去撿藥,將藥爐便放在門外煎熬便是,不必置於後廚,一則距離太遠,二則不安全,縣令自然沒有什麼說頭,甚至求之不得。
如此這般,若是攝政王出了什麼事,也就怪不到他的頭上來了。
馮九卿一面等着藥來,轉頭又走了進去,齊璞瑜從被人揹回來到現在,便一直不曾醒過,就像準備一直睡下去一樣。
“……九兒。”門口有人走了進來。
馮九卿側目而望,見是邢子濯,不由擰緊了眉頭,“邢公子救了哀家與攝政王,哀家感激不盡,但還請邢公子注意言辭和禮節。”
邢子濯已經換了身衣服,依舊是藍衣翩然,彷彿還停留在當年竹林撫琴之中。
可惜,就是在那片竹林,邢子濯親手將她推開了。她做了她最不能容忍的事,背叛。
目光一暗,邢子濯抱拳見禮,卻又什麼話都沒說。門口看守的丫頭本想阻止,但見,馮九卿隻字未言,又想起這人乃是太后和攝政王的救命恩人,便眼觀鼻鼻觀心,假裝什麼都沒看到了。
“太后,”邢子濯入內,看着一身雪青紗裙的馮九卿,那復見的穩重優雅、不曾細想的幹練聰慧讓他竟有些從未有過的癡迷,“聽聞王爺傷勢已經穩定,你還要留在此地嗎?”
馮九卿嘴角閃過一絲不快,卻有極快隱沒在那淡然冷靜的表象之下。
“這是哀家的事,就不勞邢公子關心了。邢公子營救有功,只待哀家回京,自有重賞,不過現下攝政王危在旦夕,刺客之事尚無結果,就請公子多等兩日了。”
“你!”邢子濯微怒,“太后,你明明知道我進來是意欲何爲,太后,如今這裡沒有外人,你不必掩藏自己,大可直言。”
哈!真是太好笑了,掩藏?
若不是齊璞瑜重傷在前,馮九卿簡直想仰天長笑,邢子濯還是一如既往的自以爲是。
“邢公子,哀家飽受磨難,如今已是心神皆疲,邢公子若是顧念兄妹情誼,便容哀家好生休息吧。”撇清關係的話已經說了不少便,若是他還不能理解,便只能是他自己的原因。
邢子濯臉色有些難看,不自覺地掃了眼齊璞瑜,那躺在牀上的男人位高權重,即便如今身受重傷,也依然讓人不敢輕忽,也讓人心生嫉妒。
尊貴無匹的攝政王,如今更是爲馮九卿出生入死,邢子濯目光幽深,忽地說道:“太后,攝政王身負重傷,但太后萬金之軀,難道也要在這裡守着攝政王不成?”
馮九卿眸中閃過不耐,“邢公子,哀家的話不說第二遍。”
事不過三,逐客令已經下了兩遍,再不走,就別怪她將人“請”出去了!
但,正在此時,那外出買藥的劉宏卻走了進來,激動道:“太后,藥已經買回來了,連藥爐都是藥館裡的老藥爐,正駕着火呢?”
“好,哀家出去看看,”雖然藥方看起來很是敷衍,但至少得了個藥方,讓人多少放下了心,她迫不及待地往外走,卻在門口停住,看了眼邢子濯。
“邢公子,你也累了,不如早些回房休息,等王爺醒了再隨我們一同回京。”
說罷,她又看了眼劉宏,沉聲道:“保護好邢公子。”
邢子濯雖然糾纏不休讓人不喜,但他畢竟救了她,而且,他也是個極妙的證人。
馮九卿走了出去,眼中閃現着勢在必得的深沉光芒,積蓄的恨意不斷在胸口擁堵着,只等回到京城,轟然爆發。
諸事不宜,氣候不成,那又如何?
往日,是她行事太過正派了,這一次,她絕不會放過姚子晉!無論用何種理由,無論誰敢阻擋!
時間緩慢地流逝,齊璞瑜已經慢慢服下了兩碗藥,馮九卿不敢在旁邊的屋子裡小憩了片刻,天明後又到屋中照顧起人。
晨光熹微,看守的丫頭在門口昏昏欲睡,偷偷打盹,一見馮九卿,便突然精神百倍,不敢再偷懶。
馮九卿看了她一眼,卻並沒有斥責,只是道:“去將藥熬上,再叫廚房準備一些紅棗山腰粥,另外,再去將薛世薛將軍請過來。”
這兩日忙得昏了頭,她都差點忘了問了,薛世怎麼會離開京城?姚派人馬不會刻意攔截嗎?
還有,齊尚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