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小日,天光大亮,晨曦如火,染遍東華。
刺目的光亮叫醒了沉睡中的人,那透明的睫毛在光下輕顫,一雙精靈般清亮的眼睛睜開,澄澈瞳孔就像一面映照不出任何東西的鏡子,許久許久,她的神識才慢慢恢復。
“娘娘?”忽近忽遠的聲音在耳邊作響,有誰在喊她?
“娘娘!”見她沒有迴音,那人的聲音又響亮了很多,好像從天穹落下,不停在耳邊迴盪,嗡嗡的,又像是在水底。
好累啊,好像連頭髮絲都不想動彈,怎麼會這麼累……她明明記得,昨天還去了御花園閒逛,在太夜池遊湖,和人說了好久的話,似乎還挺精神的啊。
對了,那個人是誰?她怎麼記不清了?
光線明滅閃動,像是有風箏在面前晃來晃去,誰的裙襬被陽光穿透,射下斑駁的紅暈,有些扎眼。
紅影迅速閃過,窗戶忽地被人關上,哐啷一聲,那紅影又到了眼前,她聽見了吃驚抽氣的聲音,就在自己耳邊,卻不知道是誰發出。
“太醫!傳太醫!!”那人突然尖叫起來,就像被掐住脖子了,聲音顫抖而喑啞,“快來人啊!傳太醫,皇后快生了!!”
生了。
生了……
空洞的眼神驟然緊縮,江如雪猛地反應過來,眼前似乎閃過了什麼,可她還來不及分辨,便突然察覺腹部陣陣緊縮,陣痛重重,如潮水般侵襲而來!
……
馮九卿纔剛醒沒多久,她知道今日是上朝的日子,齊璞瑜大概也會入宮,事關盛朝和苗疆之間的戰事,就像是突然之間興起的風雨,兩國竟然就在東華眼皮子底下打了起來。
可這並不是好事,誰知道他們打着打着會不會突然就齊頭並進攻向東華?
齊璞瑜的人從盛朝傳回來的消息過於模糊,甚至沒有弄清楚這場戰爭的緣由,東華匆忙在邊關增兵,無論如何必須小心有人攪亂渾水趁火打劫。
馮九卿昨夜想了很久,今日終於還是坐不住。
事關盛朝,還關係着舒曼葉,齊璞瑜壓在心底最深處的仇恨,她放心不下來,更何況,盛朝還有兩個讓人懸心的孩子。
“前朝已經開始議政了吧?”馮九卿拿起簪子看了看,“好些日子沒有關心前朝,突然之間,到還有些不好意思……你說我若是現在去紫宸殿等着,他們會不會嫌我多管閒事?”
魏嬤嬤猶豫了一下,“皇上必然是不會嫌棄的。”
馮九卿心照不宣地看着鏡子裡的魏嬤嬤,眼中帶上幾分玩味,“但是別的人會,對吧?”
魏嬤嬤無奈,“太后既然知道,又爲何要趕早去呢?不如坐在這裡等王爺帶消息過來也是一樣的。”
“等他們商量,怕是沒兩個時辰是不見結果咯,不是說昨日還來了個邊關急抱嗎?”馮九卿站起身,看着欲言又止的魏嬤嬤,忽而眨了下眼睛,“放心,我沒打算過去,不過就是收拾好了等他來而已。”
前些日子纔有人針對自己,她可不想在此刻又繼續冒頭。
魏嬤嬤才知道自己是被戲弄了,卻也不生氣,反而有些好笑,“太后您啊,這是個明王殿下寵壞了,否這性子,倒跟您十五歲時候差不多了。”
馮九卿自己倒不覺得,她摸了下鼻子,大步走了出去,“今兒早膳是什麼?我想吃些辛辣開胃的,最好是——”
“太后!”
驀地,一聲驚呼如奔雷般打入慈榮殿,驚動所有人。
馮九卿愣了愣,只見一個汗淚滿面的人衝了過來,她險些以爲是刺客正準備後悔,不想那人突然跪在了自己面前,膝蓋“咚”的一聲,倒像是要把地板跪穿。
“太后,不好了!”那人道,“皇后娘娘快生了,您快去看看吧!她沒力氣,快沒力了!”
馮九卿腦子裡“嗡”的一聲,身體如離弦之箭般衝了出去,什麼早膳什麼苗疆霎時間都忘光了,心中越來越沉。
皇后快生了?這才九個月還沒到吧?怎麼就突然生了?這個時候……豈不是早產?
壞了。
馮九卿越走腳步越沉,待走到立政殿的時候,還沒進去,已經先聽到了裡面混亂不堪的聲音,太醫帶着大包小包直接在殿外熬藥,見到馮九卿時甚至都忘了行禮。
“太后!”閔昭儀臉色發白地闖到眼前,“太后您快進去看看吧,姐姐快不行了!”
呸!什麼不吉利的話都往外說!
馮九卿險些一巴掌給她扇過去,卻忍了忍,目光如刀橫了她一眼,直接將那厚重的外裳脫下扔給魏嬤嬤,衝了進去。
閔昭儀心神一怵,下意識閉上了嘴,魏嬤嬤走過她面前,聲音猛沉,“不要命的東西,還不快下去!剛纔這話若是傳到皇帝耳中,皇后出不出事我不知道,但你就別想好過了!”
閔昭儀渾身劇顫,悻悻站到了一旁,擡起頭時,卻又看着那金鳳展翅的立政殿房頂陷入沉默,沒有半絲慌張。
來來往往的宮女端着銅盆血水,太醫隔着屏風大吼,“讓娘娘用力!一定要生下孩子,否則大不妙!”
馮九卿臉色鐵青,“什麼叫大不妙?!必須把人給哀家保住!”
太醫嚇得膝蓋一軟,馮九卿卻看到沒再看他們,直接走了進去,也不管旁人說的“吉利不吉利”,直接便坐到了江如雪身邊。
產婆吼着“用力”,小凝哭着喊“皇后”,宮女只是看着便汗水溼透全身,可江如雪卻是神識渙散,整個人就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脫了力,如掙扎不動的天鵝,慘白秀頸上沒有半點起伏。
馮九卿一顆心直接沉到了湖底,她嚥了口唾沫,想要做些什麼,卻手腳無措,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大吼,“太醫!該怎麼辦?她、她不動了!”
“參水!快拿參水吊着!”太醫聲嘶力竭,“太后娘娘,務必要皇后將孩子生下來,咱們來的時候孩子已經悶了有一會兒了,皇后不知怎的一直沒醒,這要再悶下去,孩子怕是要悶死,大人也保不住啊!”
“可,這……我……”
她該怎麼做?馮九卿忽然想起那年自己和齊璞瑜被人追殺,辛辛苦苦逃到了碼頭,只知道一件事……保命。
保命!
馮九卿咬了咬牙,目光掃到了旁邊送上來的參水,捏着江如雪的脖頸直接灌了進去,“如雪,喝下去!你得活着!”
這是尚兒的皇后,是尚兒的第一個孩子,他已經失去了他的生母,不能再失去他的孩子了!
“爲了尚兒,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