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爲玉璽?
傳國寶也。
傳國璽文“受命於天既壽永昌”,乃是告知天下,帝位更迭,掌玉璽者,是爲新皇,可成大統,抗九鼎也。
牧野呼和不知其意,卻振振有詞道:“玉璽,當爲傳國之證,皇帝授命、下令、執政,無玉璽不可爲之,無璽印不可明之,此乃天子之證。”
馮九卿心中微覺凜然,牧野呼和的意思很明顯只有那了玉璽,你纔是皇帝,而你手中玉璽卻在大臣手中,那你這皇帝似乎也不怎麼名正言順,不堪繼承大統。
這話幾可誅心。
馮九卿忍不住有些緊張起來,別的事情都可好說,唯有這玉璽,從祭祀開始到現在,就一直是她心中難以磨滅的刺。
雖然想到早就會面臨如今局面,但馮九卿還是忍不住瞪了眼齊璞瑜。
齊璞瑜莞爾,不置可否地舉了舉杯,老神在在地看着好戲,絲毫沒有被馮九卿那眼中的不滿和冰冷給嚇到,反而還饒有趣味地笑了一下。
馮九卿翻了個白眼,臉皮厚的人,你就是朝他臉上吐口唾沫,他也能唾面自乾。
那廂,牧野呼和話語一落,齊尚便又笑問:“那敢問,這玉璽,是誰家的玉璽?”
“自然是齊家。”牧野呼和道。
“前一任掌玉璽者是誰?”
“先皇齊文帝。”
“好,”齊尚慢慢斂去笑意,坐直了身體,目光漸漸平靜,臉上古井不波,盯着牧野呼和道,“先皇垂死,將玉璽交予母后一族掌管,乃是先皇授命,既是先皇授命,便無可更改,朕倒是想問問使者,是以什麼立場,來問我東華傳國至寶!”
重語一落,齊尚的聲音驀然變得冷冽,“怎麼,莫非朕還要將玉璽送到使者手中,讓使者仔細看看嗎?”
歌舞頓畢,絲竹乍停,衆人倒吸口涼氣。
齊尚這句話,分明是在明指大宛覬覦玉璽!
牧野呼和也萬萬沒有想到齊尚竟然會直接給他扣上這樣一個天大的罪名,霍然變色,拱手急道:“稍低不可無悔,老王憂心東華國祚,外臣只是代老王倆——”
“東華國祚!”赫然沉聲打斷牧野呼和的話,齊尚臉上佈滿怒意,“乃是朕關心的事!何時輪到牧野單于來過問?你們好大的膽子!”
語畢,兩旁禁軍驀地一動,齊刷刷地重重在地上頓足冷喝,“放肆!”
百官朝臣驚了片刻,慌忙起身跪地,“皇上息怒!”
齊璞瑜與馮九卿卻慢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牧野呼和被他霍然變臉嚇得愣了愣,待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呼蘭一把拉下,跌跪在地上。
呼蘭在心中暗呼失策,誠惶誠恐道:“少帝息怒,牧野單于一片好心,絕無覬覦東華玉璽、國祚之意,牧野單于與先皇兄弟情深,病榻之前仍舊憂心先皇大業未成,絕無他心啊!”
牧野呼和背上冷汗一片,臉上高傲盡去,突然想起了這一個多月的“軟禁”,一顆心瞬間沉到了無底深淵,駭然失色。
“少帝恕罪,外臣爲父分憂,絕無覬覦之心,否則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這誓言發得倒是好啊,”馮九卿緩緩上前,按了按齊尚的肩膀,“皇帝息怒,哀家看大宛也沒這個膽子,您何必爲他們氣壞了身子,不值得。”
齊尚當真有些憤怒了。
大宛藉着與東華邦交多年的情誼,在這雲霞殿中三番兩次挑撥離間,這次更是敢拿玉璽國祚發問,好似視東華爲己物,簡直荒唐可笑!
更何況,他以此問,幾乎更是在挑起滿朝文武對馮九卿的攻訐,馮九卿本就惶恐不安,纔會讓馮九玉上位禁軍副統領,若是因此對他生了嫌隙……
齊尚臉色越來越沉,稚嫩的臉上,竟浮現出一抹隱藏極深的殺意。
冷汗順着髮絲滑下,牧野呼和終於發現自己犯了大錯!
他錯以爲馮家與皇族不和,只要輕易挑撥,便能引起內亂,卻沒想到,東華少帝對馮九卿信任至極,而且……目光長遠,不僅沒有被挑撥,還直接點名了他們的心思。
他還錯以爲齊尚年紀尚小,經驗不足,自己言語之間不必過多委婉忌諱,卻沒想到,這東華少帝心思縝密,竟一步步引他入彀。
他小看了這個八歲孩童,也小看了“少帝”二字。
能夠在齊璞瑜和馮九卿兩人聯手輔佐下教導出來的帝王,又豈是普通孩童可以比擬?
長久的沉默令人膽寒,琉璃宮燈中的夜明珠越見明亮,天邊晚霞越盛,太陽已經落下小半張臉,朔風凜凜,從伏趴在地上的人背後刮過,讓人寒毛直豎。
馮九卿豔紅的裙襬停在眼前,齊璞瑜沉黑的登雲靴踏過手邊,呼蘭目光詭譎,臉色越見難看。
今夜,怕是不能善了。
齊尚擡起頭,看向馮九卿,雲鬢花搖,清冷淡雅,如青蓮出淤泥而不染,亭亭玉立又雍容淑麗,看向他時,眼中不自覺帶上了幾分寵溺。
可他卻又不自覺想起那年馮九卿站在呼蘭面前,一杯一杯喝着烈酒,直到喝壞了自己的脾胃,回到慈榮殿後難受至極的事情。
羅華公不敢再出現在東華,所以他無能爲力,南澤或有合作的機會,不能擅動,但大宛呢?
大宛就在眼前,他憑什麼要放過呼蘭?
“母后,”齊尚擡頭,一雙漂亮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馮九卿,一動不動。
“朕不生氣,但這兩人膽大包天,若不嚴懲,我東華顏面何存?今後,豈不是隨便來過巴掌大小的國家,都敢對我東華指摘?”
馮九卿莞爾,好似看透了齊尚在想什麼,“那皇兒想要如何?”
齊尚眨了下眼睛,卻又看向齊璞瑜,問:“齊叔伯認爲呢?”
齊璞瑜手握軍權,他是在問齊璞瑜,懲罰到什麼程度合適,也是在問齊璞瑜,若是大宛不服掀戰,該當如何。
齊璞瑜好整以暇,伸手在齊尚手邊的天子六合劍上點了點,嘴角牽出一縷淡若清風、不以爲意的笑,淡淡道:“皇上想要如何,便就如何。”
要戰,便戰。
兩年前,他們能夠打得南澤落荒而逃,兩年後,他們也可以讓大宛悔不當初!
牧野呼和臉色微變,擡起頭來,“東華皇帝,吾乃大宛王子,是來祝賀少帝壽辰的使者,您沒有權利對外臣用刑!”
“自然不是對你用刑。”馮九卿淡淡笑道。
牧野呼和一愣,目光閃了閃,緩緩回頭,看向了跪在自己身邊的呼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