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還是近日所畫，一個龐大的家族。
有太后、明王、皇帝、皇后、皇妃、皇子，還有他喜歡的公主，角落裡還冒出兩個調皮搗蛋的龍鳳胎，蘇寒與蘇雪。
老實說，宮廷畫師的畫技應該要更好些，這畫好看，又圓滿，正是年幼失祜的人喜歡的未來，看起來也叫人壓力山大。
可以想到自己的孩子會帶來的災難，再美好的未來都成了虛妄。
“你畫的？”齊璞瑜坐在木板鋪就的平臺上，饒有興趣地看着畫中那對龍鳳胎，不覺好笑，“這兩個孩子竟然也被你畫進去了。”
齊尚散漫的伸着一條腿，另一條腿卻搭着手臂晃悠，就像頑劣少年姿態不羈，優雅全無，但貴氣仍在。
“前日邊關傳來消息，盛朝的軍隊已經拿下了苗疆兩座城池，戰場之上屍骨累累，卻還瘴氣瀰漫，”齊尚靠着窗子搖頭，“本來可以送消息過來的探子大概也被截在路上，只知道他們兩個現在過得很好。”
“你知道他們的消息了？”齊璞瑜有些驚訝。
齊尚得意地擡了下下巴，“剛到的消息，還未來得及說給母后聽，兩個傢伙一回到盛朝便把雪青從貴妃拉到了才人，新官上任三把火，鬧得倒還挺大。”
齊璞瑜輕笑，“雪青說到底不過是個丫頭出身，閱歷有限，不過與姚若華學過兩招，但若是對上那兩兄妹，還是不足爲道。”
畢竟是他們細心教導出來的人，總不至於被一個面熱心冷的丫頭捉弄。
“齊叔伯倒是對他們很有信心。”齊尚不以爲意道。
“你不是？”齊璞瑜反問。
齊尚想起蘇雪離開獵場時的態度，表情都變得微妙嫌棄起來，“依朕看，他們也未必聰明到哪兒去。”
齊璞瑜饒有興趣地合上畫軸，上下端詳着他，意味深長道：“他們若不聰明，也不會才短短几個月就站穩腳跟，只是齊叔伯很好奇，他們離開那天……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齊尚嘴角一抿，“齊叔伯何處此言。”
看看，表情都變了。
齊璞瑜似笑非笑，支手看着太液池風光昳麗，白鷗玉鶴飛渡凌波，萬物生機盎然，忽然變了話題，“這皇宮裡，大概只有太液池的景色最是美麗，難怪他們喜歡。”
寒雪兄妹最喜歡的，便是夏日在太液池邊踩水，也因此練得一身游泳的好本事。
齊尚手臂後撐着，若有所思道：“聽說盛朝的王宮五花八門，有主廟懸若天闕，又秘閣沉至深淵，菩提樹血佛坐鎮，齊叔伯見過嗎？”
齊璞瑜忍俊不禁，“你可聽說過你齊叔伯去過盛朝？”
“沒有。”齊尚攤手。
“那就是了，”齊璞瑜輕笑，“那些傳說總會有誇大其詞的嫌疑，東華的琉璃宮還有天宮門第的說話，登臨仙境只消一步之遙，但真正去了，卻也不過如此。”
這倒是，齊尚眯了下眼睛，“那他們兩個在盛朝倒應該是如魚得水了？”
齊璞瑜勾脣，“前幾個月或許是，過了這幾個月，只怕風濤浪卷，真正的磨難就該來臨了。在此之前，尚兒可有想過，給與適當幫助？”
齊尚卻無可奈何地長嘆，“齊叔伯，你明明知道盟約已經岌岌可危，這個時候插手盛朝之事，怕是要提前將東華捲入戰爭。”
他並不是害怕打仗，東華也不懼戰爭，只是若能以戰爭輕而易舉結束一切，他們又何必養大兩個孩子？
休養生息這麼多年，就是爲了從內到外徹底吞併盛朝，開疆拓土之霸業，需要的不僅僅是武力，還有智謀。
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爲戰中上策。
齊璞瑜沉吟道：“你覺得這盟約能夠繼續多久？”
他正色，看着齊尚忖度不定的鳳眸，“盛朝現在與苗疆征戰，一時自然不會顧得上東華，但舒曼葉連橫圍困東華不成，顯然已經在採取強硬措施，你準備如何應對？”
“這個麼，打破封鎖、分化敵人，朕所知不多，但我東華總有良臣強將，”齊尚一眨不眨地回望，“朕是皇帝，不是將軍，這不是齊叔伯說的嗎？”
皇帝要思量的是用人之道，衝鋒陷陣那是將軍的事。
這的確齊璞瑜的原話，齊璞瑜低下頭，有些好笑。他倒是很喜歡衝鋒陷陣，那種在死亡關頭活得自由和放肆的權力可是極少的。
“你知道如何做就好，”齊璞瑜站起身，伸手抖了兩下衣角，“齊叔伯也沒什麼可教你的，你的想法，有時候……叫齊叔伯都感到震驚，大概是我散漫多年，已經倦怠思考了，也未可知。”
“呃、齊叔伯？”齊尚莫名所以。
齊璞瑜看了看他，背過身離開，到了門口卻又回頭，目光如電地定住齊尚，“尚兒可知道，你母后送給你的天子六合劍，出了開闢疆土之外，還有什麼作用？”
齊尚精神一緊，“……守護國家。”
齊璞瑜卻笑了，“不，你的母后可沒那麼大的心，天子六合劍的另一個作用，是保護你自己。”
齊尚：“……”
“保護你自己，斬除威脅自己的力量、羈絆、敵人，”齊璞瑜清冷的聲音越來越低，“還有，會將自己帶入險境的執念。”
周公公精神十足地站在門口，看着漸行漸遠的齊璞瑜，半晌都未反應過來。華裳對他搖了搖頭，徑自走進殿中，放下一個托盤，道：“皇上，這是閔昭儀派人送過來的綠豆湯，可以清涼解渴。”
她略略擡起頭，看了眼齊尚平靜到冰冷的臉，卻無當初半絲膽怯，訕訕又道：“閔昭儀已接連來了三日，皇上……”
連日來表達思念，所爲何事一眼便可看穿。
齊尚擡起手，用勺子舀起綠豆湯，圓潤可愛的豆子在甜蜜的湯水裡滾動，霜晶般凝固的冰屑從白玉勺子一側往下流瀉，看起來十分可口開胃，寧神鎮氣。
但齊尚卻突然又將勺子丟開了，他站起身，驟然下沉的冰冷氣氛似乎已經告訴華裳他根本不需要這碗綠豆湯。
華裳心領神會，徑自將綠豆湯端起來，拿給旁邊的宮娥，讓她送出去。
今日，閔昭儀依舊無功而返。
“告訴薛放，”齊尚板着臉，面無表情地說道，“邊關生亂，民心恐有不穩，讓巡邏禁軍加緊動作，排查永樂城可疑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