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森森,屋檐重重。
疏影橫斜,庭院裡竊竊私語的人也不由得壓低了聲音,將近時,又聞一聲冷笑,青花白梅瓷器的茶杯在地上裂開,炸出清脆的聲響。
擲杯於地,怒氣四溢,交談的人卻反而放開了聲音。
“羅兄何必生氣,依我看,齊璞瑜也不敢把你怎麼樣。羅兄是南澤使臣,自古兩軍交戰不斬來使,何況如今並未交戰,難道他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主動興戰不成?”
“國相大人心慈手軟,當然是如此想,”羅華公面目猙獰,“齊璞瑜如今手掌兵權,京畿內外何人不在他掌握之中,他要解決一個人,還怕沒有證據和理由?”
姚國相不以爲然,“羅兄稍安,羅兄身爲南澤祭祀羅曼女之長子,深得羅曼女之寵愛,南澤向以祭祀爲大,民心所向,齊璞瑜就是想動手,也要掂量一下羅曼女不是?”
羅華公眯了下眼睛,琢磨半晌,倏而笑開,“這倒是,阿姆對我從來都是最爲寵愛的,有阿姆在,南澤豈有置我於不顧的道理。”
姚國相附和點頭,心中卻不以爲然。
他若有兩個兒子,一個紈絝不堪沉迷酒色,一個卻風流倜儻屢建奇功,是個人都知道最看重哪個。他已經打聽過了,這羅華公主動擔任這次出使的差事,爲的就是建功立業,好回去壓他那二弟一頭。
有所求,自然就有門道。
姚國相想起自己流失的那幾百萬兩銀子,越發地坐不住了,聲音又低了下去,在這泠泠夏夜,竟無端生出一種陰冷詭異之感。
“羅兄稍安勿躁,只要在這東華,有我姚子晉在位一日,羅兄就平安一日,”姚子晉摸了摸自己的鬍鬚,臉上浮現出自信的色彩,篤定道,“羅兄只管建功立業便是。”
羅華公眼珠子一轉,抓住他的手道:“老兄果乃仗義人也,有老兄相助,羅某自然感激不盡。”
姚國相拍拍他的手,卻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老神在在的樣子裡,又多含幾分冷淡之意。
“姚某自來如此,羅兄不必擔心。只是,”姚國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羅兄畢竟是犯在攝政王的手中,要救羅兄出去,卻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啊。”
老狐狸。
羅華公訕訕笑道:“老兄也知道,羅某出使他國,身後拖着的除了貢禮,實在是身無長物啊。”
姚國相面色一肅,好似受到了極大的侮辱,氣憤道:“羅兄這說得是什麼話?本相豈是這等貪慕錢財之小人!”
“呃,是羅某失禮,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那敢問老兄的意思是?”
不貪污錢財還抓着內務府要了幾百萬兩銀子?要不是宮裡有個太妃,你現在早在監獄裡蹲着了,羅華公不動聲色地想。
姚國相囁嚅了一下,想起自己所求,忽然覺得也跟貪財沒什麼不同,頓時又有點尷尬輕咳一聲道:“羅兄也知道,本相爲官清正,素來兩袖清風家徒四壁,雖不貪財,但上下打點,卻也實在……拮据得很。”
羅華公笑容都快僵住了,“……”老傢伙這是蹬鼻子上臉了是吧?
姚國相也察覺自己有些得寸進尺,當即將那些虛與委蛇的漂亮話都按下了,忝着一張老臉笑。
“姚某並非是想讓羅兄支使錢財,說來慚愧,姚某在朝多年,有些微薄的積蓄,只是比起羅兄在京城投放的……呵呵,還是有些不夠。”
羅華公終於聽明白了,這老傢伙是想參與他高利貸的生意啊,但參與就參與吧,爲何要這般拐彎抹角?莫非其中另有花招?
羅華公心神戒備,只是笑着,卻聽姚國相道:“這買賣自由,說來都是兩家的意願,旁人干礙不得,但東華朝堂有令,這事,姚某卻是摻和不得。”
所以這是來找他背鍋的?羅華公嘴角一抽,眼神微妙地看着他,“所以,姚相國的意思是?”
姚國相老臉一紅。
羅華公都有些驚訝了,這老傢伙還知道不好意思?他還以爲這老傢伙沒臉沒皮都到一定境界了呢。
“羅兄以爲,這錢該如此生利?”姚國相磨着手指。
“現下京城打壓得緊,但出了京城,卻又是另一番天地,只要羅兄願意幫忙,這銀子,和羅兄,姚某都會送出京城!還可讓給羅兄兩分利,如何?”
換而言之,羅華公若是不幫忙,銀子不說,他就是出不了京城的。
合着這是拿他當免僱工人,想讓他白乾活敲竹竿來來了,羅華公心中暗罵不已,面上猶豫,沉吟片刻。
“老兄,非是在下不想幫忙,而是在下只要出了京城,必得回南澤保身,這般緊促,卻要如何助4老兄一臂之力?”
姚國相意味深長地看着他,“羅華公身邊不是還跟着兩個幫手嗎?”
羅華公驚訝地看着他,轉念一想,卻又鬆了口氣,無論如何,總比將他留在京城得好。
思及此處,這筆買賣倒也划算,到時候他從中作梗,賺些甜頭也是該然的。
“但不是姚國相能出多少銀子?”羅華公又問。
姚國相笑了笑,以手指沾茶,在桌面寫下一個數字,羅華公登時睜大眼睛。
“三……這麼多?”這麼多還要放錢?這老傢伙是掉錢眼兒裡了吧?
“也沒多少,”姚國相淡淡道,“不過這些銀子賺得的兩分利,卻也不低不是?”
羅華公掐指一算,頓時心神大動,心臟砰砰地跳動,眼底都劃過一絲火熱,口乾舌燥起來!
而人,不可貪,皆因欲~望無止境,越是貪婪,越嫌不足。
羅華公眼神的變化並沒有逃過姚國相的眼睛,姚國相畢竟爲官多年,爲人精明,深不可測,當下便知道羅華公已經動心,要等他答應,不過片刻時間。
果然,羅華公很快便點了頭,不僅如此,他還提出了另一個主意,一個連姚國相都覺得震驚的主意。
羅華公問他,“一分利,與三分利,卻不知姚國相喜歡哪一個?”
姚國相挑眉,這還用選?
“當然是三分利。”
羅華公輕笑,庭院之中,惡意蔓延,“和平時期,國無急資,卻又哪裡來的三分利呢?”
姚國相一驚,險些將茶杯摔下,羅華公眸如虎狼,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國相大人,爲利爲己,人之常情,天何敢妒?況且,咱們只要做做樣子,賺些銀子便是,誰會跟錢過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