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來,我自己也無法樂觀了。
今天是二十一了,昏了六天,水米未盡,已是油盡燈枯。
他昨天來看過,呆了半天的工夫,終於走了,去了廣仁宮。我昏迷之中,對他還是有點感覺的。此刻,待我醒來,我深切的體會着欲哭無淚。
想他,想他,想他。
想聽他安慰我,爲我張羅,想他能坐在我身邊一直陪着我,照顧我。而不是眼下這幾個虛情假意的女人。
想的快要窒息了,猛的又想起那個賀婉儀,瞬時心就涼了。我在想些什麼!
我跟個半死人一樣昏迷六天,又衝了年喜,難怪皇帝更加不待見我。
衛氏見我醒了,趕忙叫太醫。我一轉頭,碰見夏兒絕望而倔強的目光。看來我真的沒救了。
“然兒,可醒了,把本宮可嚇壞了。太醫說你身上傷風又在冷風裡吹,才病成了這個樣子。你看你,前兒胃病才見好,怎麼又傷風了?”她一邊等着太醫,一邊數落着我。
我心裡一陣抽痛,吹冷風不過是爲了吹去心中的煩悶。傷風?唉,這關口,也就拿這個來騙騙我吧!我想回一個笑容,笑到嘴邊卻變成了一陣抽痛的乾嘔。
“娘娘,您怎麼了?”夏兒趕忙把我微擡起,撫着我的背,讓我稍稍好受一些。
“然兒,你這是怎麼回事?太醫?太醫?”衛氏也是一臉焦急。
大約是杜正輝趕了進來,沒有請安,直接湊到牀前給我把了脈,我纔看清屋裡還有玫妃。
“稟皇后娘娘,玫妃娘娘,貴妃娘娘需要好好靜養,請兩位移駕正廳,讓貴妃娘娘修養吧!”他語氣平和的說。
衛氏顯然一下明白過來,卻猶豫不決。倒是甄妃點了頭,“皇后娘娘,咱們出去吧!貴妃妹妹這臥房裡太擠,咱們在這,都快不通風了。何況,外面十幾個側妃還等着呢。”
衛氏朝我慎重的點點頭,“也好。”
兩個人一齊出去了,我尋找着子謙的身影,想讓他跟上,卻不得。夏兒明白了我要幹什麼,就向門口望了望,然後一個人影就跟了出去。
衰弱的身體讓我無力思考,我只能求外面這些女人快散了吧,不要吵我。
夏兒和春桃兩個一步不離的守着我,估計也沒怎麼休息。我心裡一緊,眼淚就流了出來。
“娘娘,”春桃勉強笑了笑,說道,“您可醒了。可嚇壞了奴婢們。這回好了,您得好好補償我們,怎麼也要加半年的月例!”
我用力的笑着,“等我死了,看誰給你加半年的月例?趕緊求冀兒和珊兒去,我保不了你多久了!”說話倒是沒見困難,只是彷彿用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娘娘,您別瞎說!”丫頭的眼睛裡已經紅了,卻強忍着。
我還沒說什麼,夏兒已經忍不住了,“春桃,看你瞎說的!娘娘心裡早就有數了。”
我淡淡一笑,看春桃驚訝的表情就知道我的眼睛裡一定流着清亮。
我們心照不宣,瞬間恢復了剛纔的愁雲慘霧。
“吩咐下去,好生伺候左貴妃,有了什麼事情立刻通知本宮。”衛氏回到寢殿門口,對着子謙說道。
“是,奴才明白。”這是子謙的回話。
衛氏進來後,我看見身後跟着甄瑩雪。這兩個人居然走到一塊,還多虧了陳秀風!
“娘娘。”我虛弱的叫着。
她快步走來,“別說話。”像是叮囑一個孩子。自從她養着英兒,比往常親切許多,尤其是對甄妃。雖然其中雜着很大的利益關係。
“杜太醫可是皇上的御醫,連本宮病了都見不到,皇上居然親傳他爲你診治。可見,皇上對你還是有情。你千萬要寬心,好好養着。過兩日,皇上國事不忙了,自然會來看你的。九江王和長公主,本宮吩咐下人們好好帶着,你放心。也不用先放誰那,本宮看兩個孩子乖的很,不會吵你的。”她輕柔的說道。
我眼裡泛出淚花,她拿帕子給我拭了。一個轉眼,見甄妃眼裡複雜的神情,發覺我看她,卻回了我一個安心的笑。
這兩個人,都被搞昏了!
我有些好笑,全後宮的人這次都被搞的暈頭轉向,恐怕也包括我和我那個思念的人。
兩個人同時回宮了,我鬆了一口氣。
“夏兒,趕緊準備點吃的。我可不想沒被人弄死,先被自己餓死了。”我有氣無力。
夏兒看了一眼春桃,春桃立刻出屋去弄了。
我看了看屋裡的人,示意他們,我實在沒有力氣,等我吃點東西,再說。
這場亂七八糟的病,不管能不能好,不管我還會不會吐,我不能先輸給自己!
既然沒人能解開我的疑惑,那麼我只好自己來找答案!
我細細的咀嚼之後,讓夏兒把我扶起來,靠在牀上。
“叫大家進來。”我說道。
一會兒,子謙,夏兒,春桃,香兒,思語,丹兒,加上兩個孩子,全都集到我的臥房,各自坐好了。我偷偷一笑,弄的還真緊張。
這一笑,倒叫香兒生起氣來。
“娘娘,您還有心思笑。咱們都快給嚇死,急死了,您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還笑,我們也真是沒出息,活該爲您擔驚受怕的過這六天。”越說越氣不過,最後居然哭了。
我不言語,只看着他們。
思語把珊兒放到香兒懷裡,說道:“瞧你,一點沒大沒小,對主子就這般呼來呵去的。你看看,公主都比你乖巧的多了,都知道娘生病了,不能吵。你呢?虧你平日裡最受娘娘疼愛,到了這個時候,還給娘娘添亂?”
一邊說一邊擦着香兒的眼淚,我彎了彎眼睛。
“好了,香兒,你先別哭了。我知道你擔心了,等我好了,姐姐再數落我,成不?”我聲音尚虛弱。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香兒也趕忙說道:“奴婢一時口快,失了分寸,請娘娘恕罪。奴婢一定謹記娘娘教誨,再不敢如此冒失了。”
我笑了出來,“這就是了。平日裡不能出一點差錯,我們才能真正安全。你說,若是剛纔你的話傳到玫妃耳中,不就成了把柄?”
幾個丫鬟都慎重的點點頭,我繼續說道:“情分不一定非要表示出來,我們心裡有,大家心照不宣,不是更長久?”
久不出聲的夏兒開了口,“娘娘,您還是少說話,您的身子,不定何時又會突然不適。”
我微嗔了她,說道:“好吧!大家都不必擔憂了,御醫和鬼醫不都說我‘□安康’嗎?那就是沒事了。”我安慰她們。
“娘娘的身體的確無礙,可是,娘娘的病症是從何而來?爲何沒有病因卻連連乾嘔,接連昏迷?”子謙一開口,就破壞了我剛安撫過的情緒。
我避而不答,反問道:“上次本宮的病是怎麼回事,季總管忘了嗎?”
他意料之中的低頭,:“奴才該死。”
我卻笑了,“你不該死,但你卻錯了。上次的鹿肉怕是沒一點問題。”我直直看着他。
他猶豫了一會兒,而後坦然,“是,上次是奴才在娘娘臥牀之後才下了藥,娘娘食用的鹿肉是沒有問題的。”
我緩緩的說:“所以你沒錯。你本已給我診了脈,覺得並無異常,而我接連幾天都懨懨的,所以你乾脆趁這個機會替我推了李妃的事。你只是用了微量的藥讓本宮多睡了兩天而已,卻騙過了太醫,騙過了皇后,騙過了玫妃。讓皇后以爲是玫妃做的,玫妃以爲是皇后做的,好把我從中拉出來。”
他釋然,“娘娘說的是。”
“莫非娘娘從那兩天開始到現在的不適,都是因爲一個原因?不是因爲總管?”夏兒把我重新扶正,問道。
我點點頭,“應該是。我從初三開始就不太對,卻不是因爲食用鹿肉的原因。”
“那是?”香兒小心翼翼的問道。
我有些好笑,“不知道。”
“怎麼?”一屋子的人都因爲我的一句“不知道”而重新不安起來,子謙鎮定一下,“應該只有娘娘自己才能明白了。”
“恩,”我接下去,“既然御醫說我身體沒問題,說明我不是得病。鬼醫也這麼說,那也不是中毒。所以,這病不是誰害的,而是出在我自己身上。”
“若說是心病,必會導致胸悶等症狀。可我覺得,也不是那麼回事,只是不舒服,不停的上反。”
我停了下來,琢磨着接下去的可能。
他們等着我說下去,可是下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又不願打碎好不容易得來的平靜,只能繼續沉默。
夏兒卻彷彿突然想起什麼,“娘娘,您看小王爺身上那個長命鎖,跟左相大人後送給長公主的那個竟然是一樣的!”
丹兒不解的看着懷裡的冀兒,疑惑着平日裡謹慎的夏兒怎麼會扯到這件事上。
我先是有些愣,還是順着她的話看去,然後笑了,“這有什麼,那都是薛妃做的,可不就一樣!”
“薛妃”二字一出口,我立刻就覺得不對,又是天翻地覆的吐,把我才吃進的東西幾乎原樣的吐了出來。
春桃立刻就奔了過來,和香兒兩個人趕緊收拾牀。思語眼睛緊眯起來,和丹兒兩個抱着孩子站遠了一點,孩子沒有哭鬧,珊兒的小手抓着思語的衣服,還叫了一聲“娘”。
我無暇應答,只不停的控制。夏兒一面撫着我的背,一面和子謙通了眼色。子謙點了下頭,“娘娘,您別急,奴才馬上去查薛妃娘娘的近況。”
我艱難的點了下頭,他快步走出。然後整個人虛脫在夏兒懷裡。
我所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我能依偎的,卻是日夜照顧我的宮女太監,而不是那個和我同樣受着折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