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欲寬衣,夏兒敲了敲房門進來了。
“你來得正好,我也累了,正想早點睡呢。”我只打呵欠。
她莞爾一笑,“那奴婢服侍娘娘早些休息吧。”
我沒說什麼,她幫我換好了衣服,解開發髻,我坐在梳妝檯前,她一邊梳理着我的頭髮,一邊狀似無意的說,“今晚皇上到廣仁宮去了,說是看看惠妃和二公主,明天一早要宣佈二公主的封號呢!”
我微微一笑,“知道了。丁貴人回宮了沒?”
她也是笑了笑,“哪裡回得了棲霞宮?何大總管直接把人送到延藻宮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都沒留。”
“哦。”我不置可否,只看着鏡中的自己和身後的夏兒,沒有皇帝的清冷日子,感覺上缺了點什麼。
見我半晌不說話,夏兒輕輕的問我,“娘娘在想什麼?”
我頓了一頓,“今天見到皇后,覺得她蒼老了許多。”
她笑了笑,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止,“其實不是歲月不饒人,在後宮,沒有皇上的女子,是沒有歲月可言的。”
我微微擡了擡頭,“夏兒是在勸我麼?”
她笑得及其自然,絲毫沒有以下犯上的感覺,“奴婢是不希望娘娘將青春虛耗在後宮裡,一個沒有情愛的女子,會過的十分痛苦與空虛。即便是在民間,一個沒有丈夫的女人獨自養活孩子,就算是孃家支持,可一生終究會過的很辛苦。娘娘是那麼美好的女人,不應該去嘗試這種生活。”
我嘆了一口氣,“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她低低的笑出了聲,“娘娘總是這樣,覺得自己外貌不夠豔麗,家世不夠雄厚,卻忘了娘娘擁有後宮衆妃嬪永遠都不可能擁有的東西。”
我有些好奇,仰頭問她,“是什麼呢?”
她將我的頭髮從中間分成兩綹,細細的梳理着,“很多啊,娘娘可以將這宮裡的所有齷齪和骯髒都不放在心上,娘娘看見的永遠是光明的一面,您是那樣溫柔善良的人,卻從不懦弱,更重要的是,娘娘的手裡,握着皇上的一顆真心吶!”
原本我笑得想彎腰,可聽到最後一句,我卻有些害怕了,“夏兒,你可知,若我沒有得到他的心,或許我還有翻盤的機會,可就是得到了,又以那樣一種方式讓它破碎,這不是我想彌補就可以一筆勾銷的。”
她放下了梳子,輕輕的敲打着我頭部的穴位,“娘娘,既然有心,那就不能避免傷心,只是,您一直都沒弄清楚皇上他傷的是什麼心。”
“我不愛他,欺騙他,甚至利用他,難道這還不夠麼?”我說着說着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麼的殘忍。
她的指尖溫柔的點在我的頭皮上,“娘娘錯了。”
我有些訝異,“哪裡?”
“您果然是不知道皇上傷心是爲哪般啊!”她笑着嘆了口氣。
我皺皺眉,“不能跟我說麼?”
她低頭笑了笑,“原本我們都約定好了不能跟您說的,可是奴婢看娘娘與皇上這般僵持下去,娘娘恐怕永遠也意識不到自己錯在哪裡了。”
我緩緩的閉上了眼睛,“本就是我做錯了,你再不說,我定然會錯上加錯。”
然後,便只聽到她的聲音在耳邊輕柔的響起,“原本季總管與何大總管都囑咐過不讓說,可是……娘娘,那泡茶的枇杷是兩株奇樹,冬季結實,千年難得一見,本是昨天漢中進獻的貢品吶!”
我眼睛一緊,手指也蜷曲了起來,她收拾好牀鋪便不聲不響的出去了,我心裡忽然一陣慌亂。
也就那麼一瞬,我猛然睜開眼睛站了起來,抑制不住自己,擡腳就跑了出去。
跑出去方纔覺得冷,可現在回去加衣服定然要被夏兒發現,少不得數落我一頓。而且心裡火一般的燒着,我只着中衣跑在路上,一刻也不想停下,我想盡快見到他。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我跟夜雨,他甚至早就該知道夜雨對我的感情,卻從來沒有強行分開我們,他甚至寧可我真的愛上夜雨也要把夜雨放在我的身邊,只是單純的想要我安然無恙。他知道我只是騙他,故意疏遠他,仍然寵着我,任我“鬧彆扭”,只是希望哪天我玩夠了就會回頭。
他一定是生氣的,他氣我不能跟他坦白。哥哥說得對,我不應該瞞着他,如果我真的當他是我的夫君,必然要坦誠相待。或許他開始是爲夜雨的死而悲痛,後來不理我,只是在等我回頭,等我哪天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在他的心裡,我的心裡,我們是夫妻啊!
我什麼都不想管,此刻的我只想見到他,摸摸他的眼角,就足以讓他明白我的心意,讓他了解我的悔意。夏兒說的對,沒有他,就沒有完整的幸福和快樂。
一路跑到廣仁宮,看到燈火通明的宮殿,我卻忽然生了退意。我有點害怕,我甚至覺得我眼前的窗戶上就映着他抱着惠妃的樣子。一時間進退兩難,我愣在原地。
忽然一個小太監發現了我,大叫了一聲,“什麼人!”
我一下回神,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聞聲而來的何貴兒匆匆的走到我的身前,發現是我,甚至眼前一亮,待看到我只穿着頭髮直接順到腰際,便一下慌了神,對着那個愣住的小太監吼了一聲:“快去拿個手爐!”說着回頭吩咐自己的跟班兒去叫廣仁宮的總管。
“娘娘,隨奴才到屋裡坐坐吧,奴才馬上去請皇上!”說着便要伸手來攙我,我猛然發覺這是惠妃的寢宮,我若是這麼做了,恐怕以後再無可能與她井水不犯河水。本就擔心若是靈脩還在生氣的話該怎麼辦,如果他和惠妃一起出來,我又該怎麼說?
我向後退了一步,“本宮只是四處走走,你不要驚動皇上。”
他趕忙拉住我,“娘娘就算要走,也等奴才給您拿個手爐,取件披風再走,不急在一時,就到偏殿坐坐,稍等片刻足矣。”
我連連向後退去,“不,不用,我說了只是隨便走走,你不用理會我!”
“娘娘這不是太客氣了,照顧主子是奴才的本份,您只要等一下就可以,不會耽誤您多少時間!”我覺得他甚至可以提高了音量,雖說從他見到我開始說話聲音便一句高過一句。
我覺得再與他糾纏下去定要驚醒靈脩,便拼了命的掙脫了他的手,“我要走了,你別拉我!”
我向後跑去,他到底不敢追着我走,只是在後面幹叫了兩聲,甚至還重重的踏了一下地。
“你到底在幹什麼!”靈脩暴怒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腳步頓住,卻不敢回頭去看。
“皇上。”何貴兒像是鬆了一口氣一般的叫了他一聲,似是在阻止他的怒意。
他終究還是……生氣了……
我的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我趕緊吸了兩下鼻子,用手抹了下眼淚,慢慢轉過身去,他兩步走了過來,長臂一拉便將我攏在懷裡,一股炙熱的氣息瞬間貫通了我的全身。
“你告訴我,你到底在幹什麼!”他問的一字一頓,讓我相當的害怕。原本是我有錯在先,眼前面對他的質問,我更是什麼也說不出來,根本就不敢看他的表情,眼淚便不自覺的流到他的衣服上。
我透過朦朧的淚眼看到惠妃披着那件火紅色的披風站在廊下,正急不可耐的看着我,我突然覺得自己實在太過魯莽了,便輕輕一怔,想要擺脫現在的困境。
誰知靈脩竟像怕我逃脫一般,手臂又加緊了,我被他箍在懷裡,動彈不得。
“不……不要這樣……”我低低的聲音似在哀求。
“是你自己來找我的,怎麼可能會輕易的放了你呢?”我極力的忽略他射在我臉上燙人的目光,縮了一縮身子。
他話音剛落,便打橫抱起我,把我儘可能的貼身抱着,縮在他明黃色的披風裡,快步向前走去。
惠妃不甘心的叫了他幾聲,他彷彿至若未聞,雖然越走越遠,但我還是感受得到惠妃射來的滿是仇恨的目光。
離廣仁宮越來越遠,我擡起頭來看他,不到一個月,如今這麼近的距離看着我朝思暮想的面容,手不禁輕輕撫上了他的眼角,他腳步微頓,然後似將我融入他骨血般用力的抱緊我,加快步伐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