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轉眼過去。
秋風漸起,北京比南方的冷得稍早一點。
朱厚煌這一段時間之內,一直忙碌無比。
他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說訓練那三百軍隊。
正如軍隊並不多。只有三百人,但是朱厚煌將這三百人當成了自己起家的本錢,不管是幹什麼,手中有一支軍隊,總是好辦一點。
不訓練士卒,不知道里面門道。
雖然朱厚煌親自訓練的時間少,一般都是吳明操練,但是所有訓練標準都是朱厚煌自己定下來。朱厚煌主要任務是整個部隊的後勤。
比如說,他們身穿的鴛鴦戰襖。
不過這樣的鴛鴦戰襖在朱厚煌的眼睛之中,不過是紅色的大棉襖而已。讓朱厚煌有一種衝動,他想試試後世的軍大衣防刀劍功能如何。不過老實的說,並不能說這些鴛鴦戰襖一無是處,最少鴛鴦戰襖並不是單純的大棉衣,鴛鴦戰襖之中的棉花,都不是普通棉花,用要幾斤棉花,用力的擊打,壓制成薄片,以日曬不崩爲標準。這樣的棉花已經可以稱爲棉甲了。
這些棉甲之中,還有夾雜鐵絲網,外面還會釘有鐵片。銅釘,看上去也算威武非常。總體來說有十五斤二十斤左右。也不算太重。
不過朱厚煌吐槽他們也不是沒有原因的。
整個夏天之中,所有士卒都穿着這樣的棉甲訓練,中暑的不要太多啊。而且明朝的整個軍工體系都有問題。
朱厚煌要的東西,有錢寧打過招呼,沒有人爲了區區三百套棉甲去得罪錢寧,但是大明其他部隊的鴛鴦戰襖就不是這個樣子了。棉花缺斤少兩,中間的鐵絲有得根本沒有,外面的鐵片什麼的也都是樣子貨,還不如後世的軍大衣。
不過,朱厚煌知道又如何。
他知道爲了他這點東西,特別是數百支燧發槍,已經讓整個京師的工匠怨聲載道了。
並不是大明就沒有手藝高超的工匠,而是大明對工匠的待遇根本不行。
所有工匠都是匠戶。匠戶生活艱難之極,也沒有社會地位,而且大明軍隊體系,特別是京營,早就是一個大窟窿了。從土木堡之變之後,京營就已經成爲形式上存在了,而且這還不算是最糟糕的,京營幾乎派不上一點用場了,三十萬京營,能用的不過是正德挑挑揀揀的東西兩廳,不過數萬而已。
這還是正德這個好武的皇帝一力振作的結果,在正德之後,更是江河日下,在嘉靖中,就有京師被包圍的情況發生,可見京營的衰敗。
不過京營戰力都這樣了,但是銀子一點也沒有少啊。
不過所有銀子都被主管京營大明勳貴瓜分了。
匠戶更是如此,作爲副屬於大明軍事體系的一部分,而且是最不受重視的一部分。匠戶本來的日子都不好,在匠戶體系之下,一人爲匠戶,子子孫孫都是匠戶,按規定,必須要坐班,所謂坐班就是自帶乾糧,去官方指定地方爲官府打造兵器,有得是五年輪一年,或者說一年輪三個月。
好吧,上面已經夠苦。不過請你將上面的數據忘記,因爲,匠戶面對的更多是不見紙面的義務。比如說長官的私活。
現在很多人還在爲老闆幹私活。古代更不要說了,官吏對匠戶的剝削,有很多匠戶,經年不許回家,以至於匠戶紛紛逃亡,還有典兒賣女。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匠戶們也有自己的應對之道,那就是偷工減料。沒辦法,人都要活着吧。
最後只好將辦法想在原材料之上,古代的鐵了,棉花了,都是很值錢的。剋扣一點都能應付一年人的生活。
在集體的,制度的貪污之下,任何人也沒有任何辦法。
這種情況,就反應到了火器上,就演變成了軍中不愛用火器。
爲什麼這樣,因爲鐵的原因。中國鐵礦石品味並不高。而火統對鐵的要求很高,必須將十斤鐵鍛敲成一斤鋼,這種鐵才適合打造火統。冷兵器一眼就能看出來是好是壞,而火器,你不開火,並不知道他會不會炸膛,也不知道他會在什麼時候炸膛。這裡面有很多門道。
朱厚煌要求錢寧的提供的燧發槍一定要高標準嚴要求。錢寧可不管這個問題。他直接強壓下來,要求工匠拿出合格的產品。
作爲一個小小的匠戶,貪污原材料的時候,不過得小頭而已,甚至供給他們的原材料本身就有問題,但是錢寧的壓力之下,那些官吏卻不管那麼多。一定要合格產品,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朱厚煌甚至知道,爲了幾百根火統,已經有好幾條人命投進去了。
朱厚煌也是後來才知道了。
才知道,他被整個京師的匠戶當成了吃人的大魔王。
這又是給了朱厚煌當頭一棒。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他甚至感覺自己好像是堂吉訶德,一個人與整個世界做戰。
從此,朱厚煌沉默了,不再匆匆忙忙的做什麼事情了。而是安分下來,只做兩件事情,就是練兵,與經緯度的問題,不過經緯度的問題,已經演變成了曆法問題。朱厚煌向正德建言之後,正德也算是從善如流,與楊廷和一起接見了朱裕,楊廷和這邊,楊慎已經做了工作。楊廷和這邊一點頭。事情就定下來。
正德的中旨也變成了正兒八經,有內閣附署的聖旨。一大批數學家,天文學家。完全驗證的日心說,並在這個基礎之上,開始推演曆法。反而成爲正德一朝的一件盛事。
不過朱厚煌的主導權完全沒有了,因爲現在這一件事情的主導權在內閣之中,他唯一對這一件事情有影響的就是兩件事情,朱裕答應將推演曆法的過程,以阿拉伯數字給朱厚煌一份報告,另一件事情,就是朱厚煌提出的經緯之法,會協商解決掉的。
其餘的朱厚煌一點都插不上手了。
士林之中,只知道是楊慎的功勞,而不提朱厚煌哪怕一個字。並不是楊慎要搶朱厚煌的功勞,而是楊慎如實說,大家都不信,反而覺得楊慎一定是給朱厚煌張目,懷疑楊廷和會不會已經在朱厚煌身上下注了,嚇得楊慎也不敢開口了。
皇位之爭,說不定就會血流成河,楊慎哪裡敢亂說話。
這一次次打擊之下,朱厚煌除卻有時間在正德身邊刷刷存在感之外,就是努力練兵,努力讀書,讀四書五經,諸子百家。史書。
之前,朱厚煌還覺得自己是穿越者,很有優越感。但是如今,朱厚煌一點也不感到優越了。
面對楊慎,不,朱厚煌面對任何一個人,都有一種智商被壓制的感覺。
其實,並不是智商被壓制,而是因爲正德是大明的中心,凡是能站在正德身邊的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都是從不知道多少人之中爬出來的,根本不是朱厚煌這樣連辦公室政治都玩不轉的人能夠玩得起,而且他面對是與主流格格不入的一個體系。
壓制他的並不是一個人,而是朱元璋留下的大明王朝。
朱元璋是一個將小農經濟發展到極致的人,並且整個大明就是以自耕農,爲基礎的王朝。又被文官獲得主導權之後,向他們想要的方向扭曲的王朝。面對這樣層層疊疊,盤根錯節的體系,作爲帝國的主宰,正德都沒有任何辦法,也只能抓住武力來顯示自己的存在,不要說區區的一個朱厚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