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煌默默的沉思,所有人都不敢說話。一個個雍軍軍官從四面八方趕來,站在下首等着朱厚煌說話。
朱厚煌正在檢討。
他不得不承認,陣而後戰,雍軍遠遠在明軍之上。但是兵法上的陰陽變化,虛實變幻,朱厚煌遠遠不如楊一清,連俞大猷與楊一清也還差些距離。
整個東雍都受到了朱厚煌的影響。講究的軍隊的戰鬥力,如果按兵家四派來分析,朱厚煌連帶整個雍軍都是兵技巧,講究“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以利攻守之勝者也。”指的是士兵單兵訓練、武器裝備等的創新發明和使用方法等。
而有一點不得不承認,雍軍之前的戰場都太狹窄了。
不管是安南,還是滿刺加,放在中原大地之上,也不過是區區一角而已。
地理上的先天限制,也限制了很多戰術戰略的運用。朱厚煌本質上是歐洲那一套,講究正面對拼,排隊槍斃。
但是朱厚煌這才發現,其中的問題所在。
很多人覺得中國這個時代的軍事已經落後於世界了,但是朱厚煌此刻才知道了,至少大明的軍事思想並沒有落後於世界,至少軍隊墮落的太快了。
在歐洲打仗,雙方的國土面積限制了雙方的迴旋餘地。而在大明打仗,不說別的,就楊一清玩的這個花招,一下子就改變了戰場形式,縱然朱厚煌有百萬之衆,而此刻在身邊的也不過是一萬五千多精銳,以及數萬民夫而已。
他要面對張經與楊一清的內外合擊。
不過,他從楊一清的想法來看。
楊一清也是孤注一擲了。
他敏銳的抓住了重點,擊敗雍軍的重點是哪裡?是殺了雍王。
雍王一旦身死,且不說雍軍會不會投降,單單是雍國內部的爭權奪利,就足以讓很多人放棄進攻大明,再給一些好處,拉攏一下,比如開海禁,想來就能將雍軍給安撫下去。
而楊一清一旦失敗,大明就失去了浙江境內所有的機動兵力,浙江根本不可能保住了,浙江不保,雍軍兵鋒直指南直隸,南京動搖。
那時候朝廷的根基都會被動搖了。
這是一場豪賭,勝則大事已定,敗則萬事皆休。
“楊一清敢賭,孤不敢賭嗎?”朱厚煌咬着牙說道。
他目光掃過下面的人。
劉伯臣,海盜出身,作戰勇猛,是一員福將。
黎子云,黎氏子弟出身,作戰有些章法,但是剛剛升上來,還不知道能力如何。
李良欽,自己的親衛出身,這些年也有一些領兵的經驗,但是率領數萬大軍還是力有未逮。
何文淵,不過一降臣而已。
吳鳳儀,做做情報工作還可以,但領兵作戰,還是算了吧。
朱厚煌暗道:“萬萬沒有想到,真正要決勝負的時候,孤的俞大猷,孤的戚繼光,孤的汪直居然都不在身邊。”
“諸位,楊一清氣勢洶洶而來。就在姚江之上,一兩日之內,就會到了寧波城下,估計會精兵數萬。”朱厚煌說道。
“局勢如此,諸位有何策教孤?”
“殿下。”黎子云說道:“敵勢洶洶,最後暫避鋒芒,殿下千金之軀,不應該在此處冒險。只需拖住敵軍,等我軍四面合圍,再戰不遲。”
黎子云此言一出,立即有很多人贊同。
“殿下,”何文淵說道:“殿下何必與楊一清爭一時之短長啊?”
朱厚煌想了想,他雖然不願意,但是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好辦法。
拖,是一個好辦法。等俞大猷大軍回來,再與楊一清一戰,就有把握的多了。
朱厚煌說道:“只是孤覺得,楊一清不會給孤這個機會的。”
楊一清將所有籌碼都砸進這一場賭局了,怎麼會允許楊一清撤退啊?
一個繡衣衛在吳鳳儀的耳邊說了兩句,吳鳳儀臉色一變,立即上前準備與朱厚煌私語。
朱厚煌說道:“有什麼情況就說?這都是孤親信重臣,每一個都值得信任。”
“是,殿下。”吳鳳儀說道:“從溫州到台州,還有寧波本地士紳都接到了楊一清的書信,告之,殿下將敗於寧波,讓他們做好準備。只有倒戈相向,有立功,則既往不咎,如何無動於衷,當大軍到時,則要窮追從賊之罪。”
朱厚煌說道:“好手段,這情報是不是來的一點也不費事?”
吳鳳儀說道:“正是。”
朱厚煌說道:“這是楊一清給孤下的戰書。”
朱厚煌擴張太快,不過一個月之內,就吞下了大半個福建,小半個浙江,但是暴力可以做到很多事情,但是卻控制不了人心。
朱厚煌知道,雍軍的佔領區,有很多人反對者,就是那些士紳,但是朱厚煌又不能將他們都殺了,朱厚煌想要入主大明,還少不了要得到他們的支持,最少不能將這些人推到勢不兩立的位置上。
很多人看不清楚戰事的走向,只要朱厚煌從寧波城下撤退,很多都覺得是雍王要敗,很可能從寧波到福州,到處都有造反。
朱厚煌要平定這一切,不僅僅需要人力物力,還需要時間。
而楊一清也需要時間來重整旗鼓,讓他從東雍之戰的失敗之中,回過氣來,而且不僅僅是楊一清回過氣來,自從雍軍佔領福建之後,整個大明都在緩慢而堅定的,向戰事轉向。
朱厚煌知道,他其實不過是打了一個冷不防。
東南是武備鬆弛,但是並不是大明沒有精兵了,不說別的,單單是楊一清來的浙軍狠狠的摔打幾仗,也能慢慢的成長起來。
時間越長,大明的兵力就越雄厚。朱厚煌很明白一年之內,不能結束這一場戰事,雍軍就要落於下風了。
因爲雍軍後續無力,他已經透支了財政,透支了東雍的兵役,甚至連安南都捨出去了,這樣規模的戰爭,東雍維持不了多久。
所以,朱厚煌沒有時間。
所以,他萬萬不能退,他能用自己一場場勝利,告訴天下人,什麼是天命所歸。
“殿下。”何文淵最懂的察言觀色了,一見朱厚煌的臉色,就暗道:“不會,雍王不會硬要在這裡決戰吧。”
“不用再說了。”朱厚煌一擺手,說道:“孤就在這寧波城下,與楊一清一決生死。敢言退者斬。”
“是。”衆將轟然應答。
不得不說雍軍也養出了一股常勝的銳氣,縱然楊一清大軍而來。他們也沒有懼色。
“可惜啊,可惜啊。”朱厚煌說道。
何文淵立即問道:“殿下在可惜什麼啊吧?”
“孤在可惜楊閣老,耗盡心機,卻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如果楊閣老手握的是先帝的外四家軍,孤絕對會退避三舍。但是他麾下都是什麼玩意,浙江精銳連同沈希儀沈將軍都折在東雍,此刻都在椰城爲孤守土,而楊閣老不過是一些民兵團練,新兵而已,什麼樣的計劃用這些士卒都達不成。”朱厚煌說道。
他微微一指說道:“你們如果連一些新兵都打不贏,就太辜負孤這麼多年的教導了。”
朱厚煌所說的話半真半假。
真的是,楊一清部下的質量的確堪憂。這也是朱厚煌敢與楊一清決戰的最大的砝碼。但是楊一清也是宿將,他麾下軍隊的實力,即便不怎麼樣,最基本的素養還是有的,否則楊一清絕對不會出頭,在寧波城下決勝負手。
朱厚煌的話中自然帶着一些鼓舞士氣的用意。所以帶了一些誇張。有些人聽出來了,有的人沒有聽出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