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董夫人這幾天的付出,盧八娘有充分的估計。兩萬石糧食,不只是值幾千萬錢的東西,在亂世中有着更重要的意義。即使董夫人是薛家的掌家夫人,但只限於內宅的她還是不如盧八娘深刻認識到這些糧食的價值。
看到董夫人憔悴的臉,生過孩子的盧八娘心軟了,她被母愛打動了。“我這就給伯父和父親寫信,請他們看看家裡有沒有合適的女孩。不過這種事情,我一個出嫁女肯定不能拿主意的,只得看長輩們的意思了。”
“這便好,如此就多謝王妃了。”盧八娘雖然沒有直接保媒,但她的信也是非常有用的。
盧八娘肯爲自己寫信,董夫人投桃報李,指了指旭兒告訴她:“嫡長子養大了,就是你一輩子的依靠。”
董夫人有底氣要來兩萬石糧食的依靠正是她爲薛刺史生了三個兒子,盧八娘點頭表示明白了。然後她客氣地向董夫人辭行,“我明天就打算回淮北了。”
婚書已經換好,董夫人也不再虛留,便說:“我回頭讓人送點路上用的東西過來。”
正說着,劉家夫人,也是董夫人的長女,司馬十七郎的大表姐過來了,一身的錦繡華服,頭上戴着幾樣光彩奪目的首飾,正是從盧八娘這裡買的,說是要在明天爲盧八娘設宴送行。
盧八娘從來都是極敏感的人,她立刻體會到了這裡的惡意,楚州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的首飾全部賣光了,現在請她赴宴恐怕就是爲了看她的笑話?
參加隆重的宴會,卻連首飾都沒有一樣,在穿金戴銀的女人中間該有多尷尬!劉夫人這樣做是因爲自己坑了薛家兩萬石糧食?
參加宴會的人中也許有不想看笑話的,但她們一定也想知道淮北王妃最後會以一種如何的情況離開楚州吧。盧八娘微微一笑,不管今生還是前世,想看她笑話的人一直有,只是她還沒有被別人看過笑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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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夫人當然也明白大女兒的心思,便搶先笑着說:“淮北那邊沒有王妃哪裡能行?王妃急着回去呢,宴會以後總有機會的。”
劉夫人卻極熱情地笑道:“這場宴會是我們大家對淮北王妃的一片心意,不只我一個人,每一家的女眷們都想送送王妃呢,”然後又推着董夫人說:“母親,您應該幫我們留下王妃纔對。”
安排這場宴會,劉夫人確實沒安好心,因爲前兩天的事她對淮北王妃已經心生不快。家裡的小妹妹原本這樣默默無聞地在小院裡過一輩子就好,可是就是因爲淮北王妃,母親拼死要父親拿出兩萬石糧食做陪嫁,鬧得刺史府上雞犬不寧。
雖然董家陪嫁兩萬石糧食與劉夫人關係不大,但是董夫人把自己的家底一下子劃出去一半給小妹妹還是讓她心裡非常地不快。劉夫人還是這次才知道自己有這樣一個小妹妹,以前董夫人從沒有告訴過她,也沒有見過面,更談不上什麼感情。
爲了這樣一個妹妹,搞得家裡雞犬不寧的,總不能讓淮北王妃佔了這麼大的便宜後再輕鬆地離開!
差不多所有的人都會有一雙富貴眼睛,自從盧八娘賣了所有的首飾,很多婦人對她不再有最初見面時那種誠惶誠恐的感覺了,劉夫人正是其中的一員,除了爲父親出一口氣,她也有想演示一下揚眉吐氣的感覺。
盧八娘肯定會配合,楚州與淮北相距這麼近,她以後未必不再過來,所以在走前給大家留下一深刻的印象是必要的。於是送走董夫人和劉夫人後,她吩咐道:“打開包袱,準備明天的衣服,我們後天再回去.”大家都忙碌起來,關於送別宴會,她們來前還真有準備,盧八娘從來想得都比別人多。
第二天一早,盧八娘還沒起牀,桃花便跑了進來,“王妃,不知是誰把這匣子首飾放在了院門前!”手裡捧着一個匣子,打開給盧八娘看。
盧八娘擡起頭略看了看,很普通的一個雕花木匣,裡面盛了十幾樣首飾,論做工略差了些,但金子厚重,寶石大顆,也算得上很貴重,“沒看到送的人?”
“應該是半夜送過來的,就放在院門口,我們的人一早開門時就看到了,送到寧姑姑那裡打開一看是首飾,我便拿了過來。楚州還真有好人呢!”桃花顯然被感動了,在這個時候送首飾真就是雪中送炭了。
“我又詳細問了情況,還是沒有發現是誰送的。”寧姑姑隨後也進來了,“會不會是董夫人?”昨天董夫人很明顯是不知道她的大女兒的打算,而且還很幫王妃說話。
“不會,董夫人也未必真心感謝我們。”說起祺孃的事,盧八娘覺得自己和董夫人是互利互惠,各取所需,談不上誰感謝誰。再說這些首飾也不似董夫人的風格,反倒像是來自一個暴發戶之家,“將東西收拾起來吧,我們用不上。”盧八娘平淡地說着,心裡又在想這會不會是一個陰謀?
既使大部分人都認爲是善意的,但盧八娘肯定先從相反的方面出發,這也是習慣使然了。
宴會在劉家舉辦,盧八娘乘坐的牛車剛駛出刺史府沒多久,就有人將一張貼子遞了上來。“陳春煊?”盧八娘念着上面的名子,吩咐道:“把車子停在路邊,請陳將軍過來說話。”
早有人上前挑起車簾,盧八娘就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陳春煊,見他的眼睛直接瞄到了自己的頭上,便向他微微一笑,明瞭送首飾的十有□□就是這一位了。
陳春煊雖然做好了準備,但還是怔了一下再上前行禮道:“敢問王妃可是盧氏八娘?”
“正是。”
最初得知淮北王妃是盧氏女時,陳春煊並沒有想她會是那位早已經被吳璉神化了的盧氏八娘,但見了淮北王妃的行事,心裡便有了疑惑,派人趕緊打探,於昨晚才知道原來淮北王妃就是吳璉口中的那位奇女子。正好聽妹妹說劉夫人爲淮北王妃設宴送行,有落王妃面子的意思,便半夜裡讓人將一匣首飾送到了刺史府客院的門前。
沒想到淮北王妃一樣也沒用,但端坐車上的王妃卻那樣華貴豔絕,讓他差一點失神,陳春煊暗暗在衣袖內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腿定了神說:“我一向與吳璉交好,有益州的事情想向王妃稟報。”
盧八娘看了一下,陳春煊獨自一人站在自己車前,跟隨他的人都在遠處瞧着,便輕輕揮了一下手,讓車前後自己的隨從們退出一定的範圍,只留桃花仍在跟前問:“益州怎麼了?”
“我與益州那邊有不少的生意來往,最近發現那邊不許世家富戶離開,對往來人等盤查得也特別嚴,又聽有人說,益州氐族新首領齊挺生了不臣之心,現在恐怕會有什麼變化。”陳春煊說:“前些天我有一隊人去益州,每次我都會給吳璉兄帶點東西,但這次回來的人說沒有找到吳兄。”
聽了這樣的消息,盧八娘難免感到震驚,氐族一向強橫,但她在益州時覺得他們還肯服從朝廷,沒想到時隔六七年,竟然傳出了謀反的話來。但再一想也不奇怪,朝廷軟弱,對地方控制本就不力,老皇上一去,京裡鬧了大半年,且新帝威望不足,倒都對得上。
但她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的變化,笑問:“陳將軍怎麼認識吳璉的?”
陳春煊明白淮北王妃不可能因爲幾句話就信任自己,便趕緊從衣服裡拿出一個骨質掛件來,“我年少時,家徒四壁,曾四處流浪,在益州結識了吳兄,他教我牧馬,後來還贈我財物回鄉。我開礦置了家業後,也曾隨商隊去益州看他。這便是上次他送我的。”
桃花上前接了,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枚狼牙,上面還刻着一個吳字,知道是吳璉的東西,便向盧八娘點了點頭,又還了他。
“大約在三個月前,我讓吳璉帶人前往淮北,然後就失去了他的消息。”盧八娘說:“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裡。”
“這樣說來,吳兄一定是離開了益州,大約走的是淮南的古道,”陳春煊說:“想來他一定帶着大量的牲畜,若走通常的商道,根本出不了益州,只能走那條古道了。”
看盧八娘不明白,他又說:“很多人都不知道,淮南有一條秦漢時留下的古道,多年失修,極其難走,但是那條路上官府並沒有設卡。”
“原來如此。”盧八娘問:“陳將軍能不派認識古道的人帶路,我想派些人去找吳璉。”
“不消王妃吩咐,我會親自去找吳兄。”陳春煊慨然道。
“不知陳將軍何時出發,我也派幾個人跟隨你。”
“我立刻就出發。”
“那好,”盧八娘點了幾個人,讓他們走到近前,“隨陳將軍去接吳璉,告訴他只要人能平安到達淮北就行。”
陳春煊打量了一下那幾個異常剽悍的隨從,淮北王妃在楚州城裡出入,身邊一直跟着不少這樣的手下,看他們騎的駿馬,很明顯是來自吳璉的牧場。再想想淮北王妃的話,對吳璉的倚重之情表露無疑。他又深深地看了看盧八娘,這樣一個女人,真是無法用語言形容,完全顛覆了他對女人的感覺。陳春煊不知說什麼好,眼下也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行禮告辭,早有人牽過一匹高頭大馬,他躍馬揚鞭,帶人出發了,盧八孃的幾位手下馬上也跟隨他一同離開。
短暫的會晤結束後,桃花上前放下了車簾子,牛車繼續向劉家駛去。盧八娘坐在車上,想到了吳璉,原來自己派人去接他,都沒有找到他的蹤跡,是因爲他走的是不爲人知的古道。這讓盧八娘原本就堅信吳璉會平安回來的想法更加確定了,吳璉有這個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