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坐在上座,聽到旭兒的話,很是開懷。旭兒不再擴大後宮這一決定,只能由他自己做出來,哪怕是十七郎和自己都不能強加干涉。如果現在硬逼着他,只怕將來壓力去了倒會反彈。
就像當年的楊廣,在獨孤後面前裝了那麼久,壓抑太過,一朝得志,就將萬里江山全毀了。
只有象旭兒現在這樣完全在內心中認同了,才能真正解決。預料到兒子的後宮應該會一直平靜下去,盧八娘讚賞地看了司馬十七郎一眼,他的話其實就是給旭兒聽的吧。
司馬十七郎卻感受到她的目光,轉過頭來向她微微一笑,和煦而溫暖。
盧八娘亦輕輕一笑回了過去,卻一眼看見一位金吾衛悄悄走進來,向一位內侍說了些什麼,那內侍便急忙跑到皇上身邊低聲回了幾句,旭兒聞言站了起來,她趕緊問:“是不是船弄回來了?”
“正是,我去把順兒抓回來。”
“不必了,我去吧。”盧八娘又向十七郎擺擺手,“你也不要去,免得又要生氣,我去把他好好勸回來。”說着便快步走了。
孟皇后在後面也急忙勸住太上皇和皇上,“小叔子是個倔脾氣,母后去是最妥當的,父皇和皇上忙了一早上,先歇一會兒,看看歌舞表演。”
司馬十七郎與旭兒相視一回,也知道如果他們去了,沒準兒反讓順兒生了逆反的心態,做出更不智的事,由皇太后溫言相勸倒是最合適,畢竟順兒一向與母后最親密,於是兩人重新坐了下來。
且不說春宴這邊歌舞昇平,盧八娘跟着來報信的金吾衛到了玉湖邊,果然見一條小船停在岸邊,看到船頭只剩下短短一截的纜繩,就知道是潛水過去割斷了繩子偷回來的。
想來是剛剛去偷船的金吾衛帶着一隻船突然從湖心遊回來,場面與今天的宴會有些違和,岸邊已經聚了幾個人在看熱鬧。盧八娘一走過去,就有人認出了她,上來行禮問好。
人羣中竟然還有來自青山城的丁槿,盧八娘看到了馬上想起來他前幾天還去了北苑給自己請安,說是帶着船隊到京城公幹。原本應該停下來問問他事情辦得怎麼樣了,但現在的她哪裡有心情說話,擺了擺手道:“你恐怕是第一次到御花園,隨便看看吧。”
說完便轉過身去讓人划船帶自己去湖心島,早有負責此役的兩個小太監上前拿了船蒿和船槳,請皇太后上船。
盧八娘扶着桃花的手邁步上了船,感覺到隨後上來的桃花笨拙的動作,趕緊回頭道:“你別去了,另叫一個人跟着就行。”一向膽大包天的桃花其實是害怕坐船的,特別是搖搖晃晃的小船,她上去就暈,這是很多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身後的人已經跟了過來,這時站在丁槿身邊一個皮膚白皙細嫩,圓臉大眼睛的小姑娘笑着跑過來,用銀鈴般的聲音說:“皇太后,我的水性特別好,我陪着太后坐船吧。”
原來是丁槿的小女兒,丁槿一直爲盧八娘管着船隊,他的女兒熟悉水性非常正常,就連丁槿也在一旁說:“小女水性是不錯,讓她護太后坐船吧,她從小就喜歡聽太后的故事,特別敬仰太后。”
盧八娘看着丁小娘子熱情的眼睛,欣然點頭道:“也好,我身邊的人都很少坐船,更少有識得水性的,你就陪我上來吧。”
小船向湖心島劃去,丁家小娘子原本是感一時之義衝了上來,但真的到了船上與皇太后單獨在一起,未免還是有點緊張,雙手絞在一起立在一旁,一雙眼睛也不知道落在哪裡好。
盧八娘看着她這個樣子不禁笑了,“你叫什麼,排行第幾?”
“我叫丁玲瓏,在族裡排行第十一。”
“丁玲瓏,真是好聽的名字。”盧八娘笑問:“多大了?跟你父親跑了幾年的船?”
“我十五歲了,生下來就在船上,”幾句話後丁玲瓏已經放鬆下來了,她本來就是個很活潑的小姑娘,“我娘說本來算好了還有好幾天才能生我呢,準備第二天就要靠岸,結果我就生了下來。後來我娘帶着我索性就沒有下船。我從生下來就一直跟着父親母親在船上長大。”
說了一會兒話,自來熟的丁玲瓏已經非常自如了,她輕輕皺了皺小眉頭,“皇太后,要麼我來划船吧,肯定比他們快!”
皇宮裡的玉湖上面雖然配有大小船隻,但其實已經好幾年沒人上來坐了,特別是這種小船,原本就是爲了採菏葉菏花等所用,現在義王趁大家沒注意把所有的船都拉到了湖心島,接着皇太后親自坐上了小船上,划船的小太監不免有些緊張。
又因爲湖面起了風,水面的波浪大了起來,小船漂泊動盪,速度並不快。大約看到了盧八孃的焦急之色,丁玲瓏又慨然站了出來。
划船?這樣一個俏生生、嬌滴滴的小姑娘能行嗎?但是盧八娘還沒有來得及置疑,丁玲瓏已經站到了船頭,捲了捲袖子,接過了小太監手中的竹蒿,輕輕地一點,將小船的方向調整了過來,然後竹蒿在她的手中,忽而彎曲如弓,忽而繃直如鐵,小船便如箭一般地向湖心島而去。
玉湖中心的小島只是在玉湖水位下降時纔出現的一個小土丘,平時並無人上來,因此遍佈小樹雜草。順兒正將外袍鋪在地上,口中銜了一根草棍閉目曬太陽。盧八娘走過去叫了他一聲,見他馬上跳了起來,但又不肯如平時一般地親熱地上前,只是倔強地站在原地不動,讓盧八娘又是好笑又是好氣。
“走吧,跟母后回去。”
“我不回,除非母后答應我出海!”
“你現在還小,哪裡知道海上的風度浪有多大;行船有多不易;迷航了有多恐懼;只以爲是多好玩多開心的事,”盧八娘再一次苦口婆心地勸道:“父母爲你做的打算其實都是爲了你好。”
“我纔不用你們爲我好!”順兒立即反駁道:“這些攀權附貴的小娘子們,我不用看就已經倒胃口了,我纔不要娶她們!”
“你不娶也行,跟我回去吧。”
“那也不回,除非你們答應我出海。”
說了半天,可順兒還是一點也沒聽進去。盧八娘壓下心裡的火氣,又待再勸,就見丁玲瓏突然跳到了自己面前,指着順兒罵道:“皇太后每日要操心的事千千萬,你還這麼不懂事,真是不孝子!”
順兒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姑娘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就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大約覺得丟了面子,又重新上前,幾乎與丁玲瓏面對上面高聲道:“你是誰?憑什麼來管我!”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丁玲瓏!我怎麼不能管你!天下的事就是要天下人來管!”丁玲瓏毫不退讓,一隻手叉在腰間,另一隻手已經指到了順兒的鼻子上,“我告訴你,我可不是來攀權附貴的小娘子!我就是想到皇宮來見識一下而已。不過我總算見識到了,原來義王就是這樣不懂事,我要回去告訴大家,就是嫁不出去做一輩子的老姑娘不能嫁給義王!”
看到被噎得臉都白了的順兒,盧八娘心中涌起一種莫名的快意,索性後退一步,看着丁玲瓏大聲地教育順兒,“你說要出海,你知道海船出海時要帶東西嗎?你知道船上要有多少舵手多少漿手嗎?你知道遇到鯊魚怎麼辦嗎?你知道沒水喝了怎麼辦嗎?”
“總之,你這樣的黃毛小子還想出海?先過了我丁玲瓏這關再說!”
順兒的氣勢全消,但還是不甘心說了句,“你纔是黃毛丫頭!”
“說我是黃毛丫頭!敢不敢和我比一場?”丁玲瓏又將袖子捲了卷,露出嫩藕一般的小臂,指着停在湖中的一隻畫舫,“來!我們從這裡一起划船繞過前面的畫舫回來,你輸了你就要聽皇太后的話!”
說完便帶頭跳上來時的那隻小船,站在那裡向順兒叉手示威。
丁玲瓏的衣着並不是貴女們所穿的大袖對襟長袍,而是類似鮮卑女子窄袖緊身上裝,下面倒是寬大的裙子,正是最方便行船的衣飾,那露在外面白生生小臂要多顯眼有多顯眼,讓順兒趕緊側過了頭。
不過一向膽大包天的義王倒不至於不敢應戰,虎着一張臉跳到另一隻小船上,氣哼哼地道:“你是女子,我讓你二十個數,然後我再出發。”
“不必!”丁玲瓏馬上回絕,“我就是要你輸得心服口服!”
看着兩隻小船划走了,盧八娘搖了搖頭,自己的傻兒子連如果贏了怎麼樣都沒想起來說好,看來只能輸了。
果然,沒一會兒工夫,丁玲瓏的小船先回了湖心島,利落地跳下船道:“皇太后,我替你把義王贏了,你想讓他娶誰,我就逼他答應!他要是不答應,我還能想出辦法治住他!”
盧八娘忍不住笑了,“真是要謝謝玲瓏了!”
回去的路上,順兒的臉黑得不能再黑了,但是就要靠岸時,丁玲瓏突然又向他吩咐道:“上了岸你就不許再擺這張臭臉了,免得皇太后的面子都被你丟光了!”
盧八娘從來沒有見過順兒如此聽一個人的話,他果然扭曲了半天,硬是扯出了一張笑臉,體貼地扶着自己上了岸。
在湖邊的丁槿遠遠地看到女兒與人賽船,心裡已經感覺到不好,待他們回到船上時發現那人是義王,心裡明白女兒一定又闖禍了,趕緊上前給皇太后行禮道:“玲瓏從小就在船上長大,什麼規矩也不懂,如有冒犯之處,老臣替她陪罪了。”
“沒有,玲瓏很好,”盧八娘笑着問順兒,“是不是?”
義王的笑容非常奇怪,但是他確實是笑着說的,“是很好。”
丁槿看了看大家,總覺得義王的表情是那樣彆扭,想了想果斷地拉了女兒的手向外走,“京城你也逛了,皇宮你也看了,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免得你以爲京城就是江湖,到處充什麼荊軻聶政之流惹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