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八娘手裡拈着一朵雪白的玉簪花,靜靜地思考着,那種沉靜中透着高貴,高貴中又顯出神秘的風度讓走過來的盧九娘心裡莫然生起了不快。
盧八娘有什麼可高貴的!她父親不過個庶子,做着個低級的小官,她的母親四夫人,雖然是孟氏嫡子與前朝公主的親女兒,可是早就家破人亡了,在她的臉上,只有唯唯嚅嚅,盧九娘從來就沒看到什麼高貴來!
但盧九娘不得不承認,盧八娘那張與四夫人非常相似的臉上,確實有着四夫人所沒有的威嚴和尊榮,讓向來瞧不起她的自己也忍不住從心裡升起凜然不可冒犯的感覺。
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天的姐姐回到盧府不過兩三個月,卻得到了嫡母讚不絕口,而且每每都要比着她說,自己的絕色姿容竟然在嫡母口中比不上盧八孃的一顰一笑。當然,盧九娘也裡也明白,嫡母爲的就是打擊自己和姨娘。自己也已經做出了回擊,如今坊間對盧家娘子相貌的傳言就出於姨娘之手。衆中爍金,積毀銷骨,自己原本就有非常的美名,如今更上了一層樓。
最開心的是,陸家來盧府府提親,本來提的是嫡女,但姨娘求了父親,父親又求了祖父,最後定下來的是自己,只等七娘與崔家大郎的親事公佈後就會宣佈出來。
長幼有序,在此之前還要宣佈的就是盧八娘將與尹家定親的消息。將八娘嫁到庶族,永遠低人一等,盧九娘真想看看盧八娘高貴的臉會變成什麼樣!
“八姐,在外面沒見過這樣好的玉簪花吧?”聽着嬌美的女聲用掩飾不住的歡快語氣說着帶了些輕視的話語,盧八娘不用轉頭就知道這是盧九娘。
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盧九娘,真是個有趣的存在,她是三房的庶女,但她的父親是嫡子,雖然她有着來自她生母豐厚的嫁妝,但在盧家娘子中的地位只是平常。自己剛一回到盧家,竟然成了她處處攀比的對象。
就比如眼下,盧八娘本來在花園的西側散步,盧九娘若不是故意,不可能從她居住的東邊特別來這個偏僻的角落看花並與她搭話。不用說她一定是知道祖父確定了她們的親事,想到八娘面前顯示一下。
盧八娘淡淡地點了點頭,“這花確實好。”
盧九娘心思一轉,盧八娘一定還不知道祖父給她定了庶族出身的夫婿,若是知道了,恐怕她也沒有臉出來了。她特別想將這消息告訴盧八娘,看着她在自己面前崩潰,可又怕惹出麻煩來。
正在躊躇間,又一位麗人走了過來,笑着說:“我在園子裡逛,見前面一個人影一閃,向西邊去了,猜想一定是九娘來看八娘,便隨後跟着過來。”
盧八娘見盧七娘雖然一副輕鬆自在的樣子,但其實微微有些喘,就知道她一定猜出盧九孃的想法,做爲長房的嫡女,家裡的事情她知道得最多。盧七娘一定是怕九娘有不得體的言行,所以就跟了過來阻止。
盧七娘緩了緩氣息,接着溫和地說:“我聽妹妹們正在談這玉簪花,我也特別喜歡,不若我們姐妹每人剪一支插戴?”說着便讓侍女剪了三朵最美的玉簪花,與盧八娘盧九娘一人一朵。
身爲長房嫡女的盧七娘自有雍容的風度,她也懂得一家子姐妹要團結的道理。簡單的兩句話,將盧九娘剛剛的心思全部壓了下來,她從來不敢反駁盧七娘的話,馬上露出天真的微笑說,“太好了,我們簪一樣的花一起逛園子多有趣啊。”
盧九娘舉止嫋娜,神情可愛,姿容出衆,她梳着飛仙髻,兩束環形的頭髮上裝飾了對稱的幾朵寶石花,在陽光下閃着耀眼的光。這種髮型,特別適合她的一張巴掌大的臉,更顯得她水汪汪的眼睛,紅潤而小巧的脣是那樣的嬌媚。
站在她身邊的盧七娘則是端莊明麗,大大的杏眼黑白分明,很有福氣的滿月臉,正是大家宗婦應有的形象,即使是在家中,她還是梳着高高的三疊雲髮式,一隻垂着幾顆大珍珠的金步搖隨着她的行動輕輕晃着。六件對襟衣服,一層層在在寬大的衣袖處顯示分明,從裡面的純白色,再到最外面的淺紅色錦緞,顏色逐漸加深,腰間用寬寬的錦帛束起來,外罩銀紅的紗衣,雙臂挽着繡着金絲的輕羅帔帛,她的笑容和煦大度,風度無可指責。
盧八娘淡淡地笑着,對她們的提議不置可否。現在她們是姐妹,可按祖父的安排成親後,七娘做爲崔家的宗婦,身份就要高出姐妹們一大截,盧九娘做爲士族大家的媳婦,情況也應該不錯,而自己呢?嫁入庶族,那時候她們再見面,八娘就要向着七娘和九娘行跪拜禮了。
盧八娘最討厭的事情之一就是給別人行這些跪拜禮了!這也是她一心想嫁入高門決定性的原因之一呢。
“這玉簪花不值什麼,真正難得是那些牡丹,要等到賞花會那天才會擺出來,也會挑好的分給我們女眷插戴。”盧七娘說着閒話,看了一眼盧八娘,心裡想,“八娘也真是可憐,明明是公主的外孫女兒,可卻要下嫁到庶族,若是公主地下有知,恐怕都會氣得爬起來吧。”
“不過這也沒辦法,”盧七娘心裡重複着母親告訴她的話:“庶族已經在朝中佔了不少的位置,勢力還會大起來,盧拿出一個女兒來與庶族聯姻,爲的是將來。至於爲什麼選八娘,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誰能願意下嫁到低賤的庶族呢?只能是從最軟弱的四房中選人了。”
盧七娘是長房經心培養的女兒,她早就明白,時人再重視身份地位,也比不得權勢,四夫人的出身再高貴不過了,可是沒了孃家,還不是嫁給了盧家的庶子,盧八娘離公主倒底又差了一層呢,世上恐怕沒有幾個人能記得她是公主的外孫女兒。被九娘搶了陸家的親事也沒什麼。
盧七娘雖然不會替八娘抱不平,但她決不會允許九娘來奚落八娘。倒不是她有多正義,而是做爲盧家宗房一支,她從小就知道維護家族的體面。盧八娘將下嫁庶族,這個消息自然應該由祖父告訴四房老爺和夫人,然後他們再告訴盧八娘。四房的老爺和夫人不敢違背祖父的意願,而盧八娘就是不情願,也是四房內部的事。
若是九娘直接對八娘說了出來,八娘在花園裡鬧起來,哪怕消息傳不出去,也並不是什麼好事。
想到這兒,盧七娘警告地看了盧九娘一眼,嫁入陸家的姑母看不上庶女,九娘卻硬是讓三老爺求來這門親,將來的日子肯定不好過,她連這一點也看不懂,還一問心思找盧八孃的麻煩,真是蠢到家了!
盧九娘被盧七娘這樣一眼看得心裡哆嗦一下,馬上展開一個更明媚的笑容說:“昨天我進了花房,裡面的牡丹已經有開了的,不如我們一起去看看?”
盧七娘點了點頭,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她自然會同意,便與盧九娘一同看向盧八娘。
“我乏了。”盧八娘搖搖頭拒絕了。
陪這兩個小丫頭看花?盧八娘可沒有這個興趣。盧九娘固然是個白癡,可盧七娘再有心計,在走過的橋都要比她走過的路多的盧八孃的面前,也算不了什麼。目送盧七娘和盧九娘把臂離開後,盧八娘馬上將一直拿在手中的那朵玉簪花扔在路邊,她沒有當時將花扔出去,已經很給盧七娘面子。
到了賞花會的前一天,一切都風平浪靜,盧七娘、盧九娘與盧八娘有限的幾次見面都是平和而短暫的;四老爺和四夫人根本不知道她們唯的嫡女已經內定要下嫁庶族;私底下盧八娘完成了自己佈局;還有就是直到城門關閉,盧八娘最後還是沒有接到孟家表兄的消息。
眼下的交通狀況,任何一點的天災人禍都會導致孟家表兄進京的路程被耽誤,在這時節,最可能的是春汛,橋樑垮塌,道路沖毀,任是誰也都沒有辦法。
不過,盧八娘有自信,就是沒有孟表兄的支持,自己也能邁過這個難關,畢竟自己所謀的不過是二流的士族陸家而已。
但她想要儘快在陸家出人頭地,確實需要孟家的支持,那是將來的事情了。
世人皆知孟家滿門皆滅,只留下公主的一個女兒,傳承不了血脈,士族譜中早就沒了孟氏,人們也早就忘記了孟氏。可孟家表兄將會出現在京城,告訴京城所有的人,孟家還有血脈傳人,他將展現他的過人才華以及雄厚的家身,讓孟氏重新回到氏族譜中。
盧八娘做爲孟氏的血脈,公主的外孫女,自然會受益良多。
當然了,真正的□□是,這位孟家表兄並不是真的孟家表兄,而是盧八娘在這裡的同鄉――一位來自現代社會的人。
說起他們的相遇,既偶然也必然,可以說是他們相互尋找的結果。知道了彼此,他們很快就成爲最親密的戰友,一同在相距前世上千年的時代奮鬥。
這個奮鬥的□□將是這樣的一個故事:一位受到孟家前輩大恩的義士,在孟家滅門時,將孟家剛出生的小兒子偷偷藏了起來,寄養在別人家中。這個孩子長大後娶妻生子,沒有顯出什麼異常。而他的遺腹子卻頗有乃祖之風,才學出衆,顯示出了他與寄養人家的不同來。正在這時,義士再次回來,將他的身世公開,而且還附帶將大筆的產業送給他。
基本情節與趙氏孤兒差不多,人們會相信這個故事,一則是剛剛渡過骨肉離散的亂世,二則是因爲在本時代這種事是可能發生的,要知道這裡的人們更有道德、更守信重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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