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出殯後,司馬十七郎也搬到了山莊裡住,他並沒有和盧八娘細說這些天京內的情況,盧八娘也不想多問,她只打聽了寧賢妃的情況,得知她還是寧太妃後便“噢”了一聲談起了別的。
司馬十七郎知道她和寧賢妃曾經走得很近,便自以爲理解了她的關心,“皇帝對太妃的供養必不會差,畢竟是伺侯過先帝的人,你不必擔心她。就是岳父岳母,如今在塢堡裡,倒比京城好得多。”
盧八娘一點也沒擔心,塢堡確比京城安全多了,想必京中崔家爲首的世家都在羨慕盧相死的恰逢其時。甚至司馬十七郎也和盧八娘商量,“要麼我也把你送到盧氏的塢堡吧,那裡不會受京城的波及,又有岳父岳母照應着你。”
盧八娘並沒有同意,她靠着司馬十七郎溫聲說:“我要跟你在一起。”其實她不相信盧家的人,他們纔不會一心一意地護着自己和孩子呢,而司馬十七郎才真心對自己和孩子好,就算他不能天天守在自己身邊,但山莊的安全還是很有保障的。
老皇帝選了懦弱善良的安王繼位,又爲他安排了強勢的岳家幫忙,但早已經成年,手中又有一定勢力的叔王們哪裡能服氣?除非老皇帝死前能狠下心來把幾個有權勢的兒子殺掉,否則就不可能避免這一場亂局。
很多人都看出的亂局終於出現了。
事件的起因很簡單,魯王世子與柴家的一個子弟車馬衝撞了,於是在京城繁華的街道上,魯王世子被柴家家僕打殘。魯王告到了新帝面前,反被罵了一通,而行兇的柴家子弟只罰了幾匹錦帛。當然還有幾件類似的事情,新皇繼位的幾個月內,宗室世家已經積累了太多太多的怨恨了。
司馬十七郎也是宗室之一,他對於這種渺視宗室的行爲同樣非常憤慨,宗室的一位老王爺給他送了一封信,他讀了後並沒有給盧八娘看,只是說:“司馬家的事我總要聽聽長輩們怎麼說,明天一早我回京城。”
盧八娘心裡大約是有數的,司馬十七郎怕自己擔心什麼也不說,但其實很多事實在是明顯了。安王和柴家想用雷霆手段控制住政局,可他們選錯了辦法,已經失去了人心。但她並不說破,只是溫和地說:“你把細鎧穿在裡面,不管什麼時候也不要脫,帶在身邊的人都要輪流值夜。再有,吃東西一定要小心,外面的東西不要碰,晚上我讓廚房給你們多備點麪餅,每人身上都帶上一些。”
“我知道了。”司馬十七郎笑着答應,“你有身子了,別操這麼多的心,我會讓人安排的。”
十多天後冬至的慶典上,新帝被宗室諸王逼宮了,最終的結果是陳王成了皇帝,新帝被廢,得了個厲王的封號被囚了起來。
又過了十幾天,司馬十七郎回到山莊。他裡告訴盧八娘,“皇祖父原本留下了聖旨,封寧賢妃爲後,陳王爲太子。對了,他老人家早將陳王叔的名字記在了寧皇后名下,爲的是讓他以嫡子的身份名正言順地繼位。”
“聖旨皇祖父早就當着宗室好幾位老王爺的面到陳王叔手中,只是陳王叔純孝,見皇祖父最後的時候指了安王,本不欲拿出聖旨的。可眼見宗室危難,老王爺們再三催促陳王叔,他只得拿出來交給大家,於是陳王叔振臂一呼,宗室影從,現在厲王被囚,柴家一門男丁盡誅,婦孺皆被髮賣。”
盧八娘聽了,只搖了搖頭,政治鬥爭就是這們可怕,無能的人攪進去的結果就是如此了,安王是絕對的悲劇人物,但誰讓他明明沒有能力卻一定攪到皇位的爭奪中呢?對於自己也在其間起了點作用,盧八娘並沒有絲毫內疚,願賭就要服輸,想爭皇位的就要做好被殺被囚的準備。權利有多大,責任有多大,危險也有多大。
司馬十七郎說起這些事時,真是五味雜陳,短短几個月,他親身經歷了政權的兩次變,從重權在握到朝不保夕,然後又立下從龍之功。這其間真是感觸頗多,他慨然道:“皇上與宗室所有人盟誓,絕不會誅殺司馬氏子孫。並讓大家都回京城呢。”
“我這個樣子,還是不動了。”盧八娘指指自己的肚子說,安王固然不好,但她也不信任陳王,雖然他爲了得到宗室的支持不得不盟誓答應保住諸王的性命,“我們還是早日就藩吧。”
“你不動也好,我能更放心一些。至於就藩,我已經請旨了,皇上說捨不得兄弟子侄們離京,要大家在京城一起爲皇祖父守孝。”
說是不捨,其實還是怕心有不平的諸王就藩後叛亂,想將大家握在手中。
至於陳王所拿出的那張聖旨,當然是盧八孃親筆寫的,但她當時只寫了封寧賢妃爲皇后,那麼封陳王爲太子是誰加上的呢?
盧八娘真心佩服陳王。
弄清楚這份聖旨的存在,說服寧賢妃拿出聖旨,添上對自己有利的話,還偷偷改了玉碟,把名字記在了寧賢妃名下,成了名正言順的嫡子。陳王這一番行動後使他比起當初安王以嫡孫繼位還要正統。而且有了厲王前面的嚴苛,如今的宗室大臣們反倒覺得他和善,願意擁戴他。
“聖旨?”盧八娘故做不解地問:“皇祖父什麼時候下旨封后立儲?”
“我也猜不透,”司馬十七郎猶豫了一下,然後低聲對盧八娘說:“那份聖旨大家輪流看了,都認爲是真的。可是,我總覺得字跡有點不對,特別是前後運筆的方法有些微小的不同,像兩個人寫的。”
可不是兩個人寫的!盧八娘淡淡一笑,宗室大臣們並不都是傻子,司馬十七郎看出來了,一定還有別人也能看出來,可是沒有一個人說出來,只能說明大家寧願相信這份有些可疑的聖旨,而不願認安王!
司馬十七郎原本發誓是要忠心於新君的,奈何新君根本不肯要他效忠,好在他還沒傻到以死去效忠蠢皇帝的地步,在這種撲塑迷離的情況下選擇了沉默,可能很多宗室大臣應該也都差不多如此吧,陳王還真能把人心都算了進去呢。
“這些事情我們不用管,只等着守過孝就去藩地,在那裡,我們的日子就好過多了。”盧八娘一直瞞着他聖旨的事,保持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美好正直形象。
陳王即位後,確實比安王寬和了很多,司馬十七郎年紀雖輕,但在宗室中卻很有聲望,他有戰功,名聲也好,這次宮廷政變時雖然沒出力但也沒反對,於是他很快有了新差使,在宗正府做個高品級的散官,但卻是無關緊要的閒職。
可如今的司馬十七郎,再不是原來那個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差使上的忠君人士了。經歷了安王,司馬十七郎明白了立有軍功的他必然被根基不穩的新皇猜忌,否則擁立新帝后他不會被安排這樣的職位。而且,昔日陳王拉攏他幫忙奪嫡,他拒絕了,兩人間已經留下了深深的裂痕,這種裂痕根本不能再修復了。
但司馬十七郎怎麼想也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如果回到過去的時候讓他重新選擇,他依舊不會起兵幫助陳王叔奪嫡,當然他也不會幫父王,也不會想辦法自己登上龍椅。假設真的讓他重新選擇,他會怎麼辦呢?司馬十七郎不知道。除了堅守道義,忠於皇帝,他依舊別無選擇。
但這樣的選擇真的對嗎?幾個月內,宗室死傷數人,柴家滅族了,還有幾大世家被重創,更有不少無辜的百姓平白受到了波及。而自己呢?皇上猜疑,父王記恨,簡直成了無君無父之人!
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又總覺得自己深通大義,真正面臨問題時竟然還是想不通。既然皇上並不喜歡他參與政事,於是他便住到了京外的山莊裡,每天用心讀書,尋求問題的答案。
藉着守孝的名義,司馬十七郎很少出門,也不參加任何活動,又將府裡的謀士們幕僚們都辭退了,過去英郡王書房裡熙熙攘攘、人流不息的情景早就不復存在。讀書之餘,他也習武,空閒時陪盧八娘說說話,還把英郡王府的帳目拿去看了幾回。
現在山莊倒像是一片桃花源,遠遠地離開了喧囂的塵世間,過着寧靜而簡單的生活。就連這一年的除夕之夜,也只有英郡王夫妻相擁守夜。
因爲在孝中,年夜飯非常簡單,盧八娘因爲有孕並沒有完全斷了犖食,但也不好雞鴨魚肉樣樣俱全,而司馬十七郎就是無人監督也堅持食素。
孝中又不能飲酒,盧八娘怕枯坐無趣,索性讓人端過一個炭盆,上面放了小銅鍋,直接讓廚房送來幾樣食材扔到了裡面,煮熟了撈出來蘸着調料吃,也算是個最簡單的火鍋,倒顯得屋子裡有了幾分熱鬧。
司馬十七郎沒覺得有什麼特別,反倒說:“難道娘子也曾從過軍,軍中的人時常圍鍋而食。”
火鍋本來就是從行軍中飲食習慣中慢慢發展出來的,盧八娘接了司馬十七郎遞過來的幾根青菜慢慢吃了,這時候的青菜可不是容易得的,孟白弄了個暖房種了一些,特別給自己送來一小箱。
也許是吃了熱火鍋的原因,司馬十七郎的臉色慢慢好了起來,“明年我們有了兒子,兩口變成了三口,以後再生,兒子生了孫子,到時候一大家子人坐在一起守夜就熱鬧了。”
以往過年都要到齊王府與齊王和王妃一起,但年前司馬十七郎送年禮到齊王府上時,齊王連面都沒見,只讓人傳話說他們已經是分家出去的人,不必再回來。齊王其實比新皇還要恨自己的這個兒子,明明兒子掌着兵權,卻怎麼不肯幫自己奪嫡,他根本不想再要這個兒子了!
盧八娘對於齊王曾要司馬十七郎與起兵扶持他當皇帝的事情知之不多,司馬十七郎不說,她也不去問。在她看來,齊王府以前在一起過年,大家的心也不在一處,分開更好,只是司馬十七郎這樣講究忠孝的人一時轉不過彎來。現在聽了他的願望,不覺微微一笑,她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再生一個孩子。
原本是不想要孩子的,但有了一個,也許應該再生一個給他(她)作伴,免得他(她)將來沒有兄弟姐妹太過孤單?可是兩個就剛剛好嗎?盧八娘不知道。
司馬十七郎卻已經被他的美好夢想打動了,他輕輕地抱住盧八娘,在她的大肚子溫柔地撫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