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天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就在出發前最後一天,孟白來到了大營。
盧八娘一直堅信孟白會來爲自己送行,見到了人終於放下了心,“我真擔心你被我連累了,不能出京。”
“皇上雖然怕你們北上後形成了自己的力量,但表面上還是不敢說反對北伐的,尤其還是先皇遺命,聽說明天皇上還會派上賜下些資助北伐的物資呢。”孟白看着盧八娘將懷裡抱着的孩子送到桃花手上,又揮手讓人都離開了,才問:“那份遺旨是不是假的?”
“先皇親自交給朱御史,然後皇上和那麼多的大臣都親眼看了,你說能是假的嗎?”
孟白並沒有受騙,“我雖然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我知道先皇纔不想派人北伐呢。據歷史記載,皇家並沒有一個人渡過淮河北上覆國。”
“你是說我改變了歷史嗎?”
“是的,”孟白很嚴肅地說:“之前你連前世的點心都不肯做出來,沒想到現在你竟然決定改變歷史進程北上收復失地了!”
“其實我沒有那麼遠大的目標要北上覆國,這是司馬十七郎的願望。”盧八娘嘆了一口氣說:“我只想找個安穩的地方,好好度過今生,可是坐在龍椅上的那位不讓。爲了我們一家都能生存下來,我只得是幫他向前走。”
“可是,你應該知道的,歷史上司馬氏並沒有再一統天下,而是國土不斷縮小,後來被別人滅國了。”孟白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真擔心你的將來!”
盧八娘沉默了一小會兒,“孟白,在此之前我並沒有想到你說的這個問題,但是,要我說,什麼是歷史?過去了的纔是歷史,我們所面臨的現在還不是歷史,所以將來會怎麼樣,在於我們怎麼做。我既然選了這條路,也就不會再後悔,當然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你這樣一個有主意的人,我從沒有想過要勸你回來,我只是爲你多準備一些東西。”
“送太多的東西過來容易引起皇上的不滿。”盧八娘提醒他。
“我知道,所以我只送你們十車好酒。”孟白笑了,“每壇酒裡都放了不少金錠銀錠,所以這酒不要隨便送人。”
在這裡銅錢是通用的貨幣,但淮北的局勢又有不同,那裡早已經沒有了漢人統一的政權,也就沒有了大家都通用的錢幣,甚至有的少數民族所建的政權還乾脆取消了銅錢,直接恢復到過去以物易物的原始方式。但不管在淮南還是淮北,金銀既值錢又方便攜帶的硬通貨。
“我還給你準備了一些女性和孩子的用品,也裝了兩輛馬車。”
“感謝你的話我就不多說了,”盧八娘看着孟白,收到財物她自然感謝,但她真正要對孟白說的是,“如果我死了,我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請你幫我照顧我的兒子。”
“你放心吧,就是不囑咐我,我也會做的。”
“那好,我讓人把司馬十七郎找來,我們一起喝點酒。”
“不必了,我剛剛到大營時見到了他,說過幾句話,他現在忙得根本抽不出時間,就是你,我也不打擾了。如果將來能有機會,我會去淮北看你。”
“那好,”出行在即,盧八娘確實也很忙,她爽快地送他走出了帳中,“希望我們還能再見。”
“再見!”
孟白的牛車慢慢駛遠了,他們從一個時代來到這裡,幾年的相聚後又分別了,也不知將來會不會再把酒言歡。但是因爲有這樣一個人,讓盧八娘從心裡感覺到溫暖,也感覺到安心。
整理行裝用了大半夜,天還沒亮就又起來將最後的用品收起來,終於到了出發的時候了。盧八娘被安排在中軍,她抱着旭兒坐上準備好的馬車,有人上前拉住馬車,走入隊伍。
盧八娘打起簾子,向前是一片看不到頭的洪流,向後一輛輛車子、一羣羣人不斷地匯進來。不遠處的一小片高地上,幾個騎在馬上的人向京城眺望着,司馬十七郎應該就在那羣人中間。
這些天,司馬十七郎忙得只與盧八娘見了四五次面,每次還都是有重要的事情說,就連兒子,他也顧不上多看,再者他認爲管兒子是盧八孃的事,也相信她能管好。
藉着過去的聲望,司馬十七郎拉起了一支五千人的隊伍,原本他和盧八孃的護衛佔了三分之一,新投來的人佔了三分之二。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他原來的心腹,當他上交軍權時特別留在禁衛軍的,現在沒有必要再留了,他派了人通知,只要願跟從他的,便一律北上;也有原本不是他的心腹,但景仰他的爲人追隨而來;再有就是朱御史之類的,以北上爲已任,現在有了機會帶了部曲家人一同出發。
這次北伐,目前看規模已經超過之前的數次,是朝廷南遷後最大的一次。京城中的百姓,從世家到平民都被震驚了,最後就連皇帝,也賞賜了三千匹絹帛,一百副鎧甲。實在是北伐復國大義,不得不尊從,起碼要做個面子。
因司馬十七郎已經起誓不盡得河南之地,不復入京,所以他只派人向皇上辭行,而自己並沒有入京,他立馬在陵旁的高坡上,遠遠看向京城,這裡依稀能見到京城高大的城牆和一帶護城河。
那裡是他生長的家鄉,今生也不知能不能再看到了,司馬十七郎凝視了片刻,撥轉馬頭,躍馬走進了隊伍。
新命名的淮北軍前鋒一千人昨天已經先走了,今天以兩千人在前,兩千人斷後,中間夾着錙重家眷,化成一道蜿蜒長龍向北行去。
剛剛走了沒多久,旭兒便在盧八孃的懷裡醒過來了,揉揉眼睛就開始吃奶。自從被送走過一次後,兒子特別粘人,他差不多整天都在盧八孃的懷裡,只要放下了就會大哭大鬧,可盧八娘卻一點也不煩,哪怕是有事情要做,她也抱着兒子,好在她一貫是勞心不勞力的,必要時在緯幕後指揮也可以。
桃花與盧八娘共乘,她手腳麻利地打理了幾件雜事,笑着坐在盧八娘腳旁說:“王妃,車子這樣改動後可真舒服!”
馬上坐着特別痛苦的原因是沒有減震,盧八娘當然不會做彈簧減震系統,但她讓人把車廂底座上加了一張專門準備的短腿藤牀,這樣就能非常有效的減輕顛簸,加之隨行的人大部分都是步行,前進速度很慢,坐在車上的感覺還不錯。
盧八娘看了看根據她的要求在側面開門、加了窗子、活動坐椅和儲物格的車廂內部,也滿意地點了點頭。她到這裡已經十多年了,以往的她幾乎不去改變這世上的任何東西,甚至最簡單最容易的小物件也一樣,她也寧願忍受種種不適,也不願意留下她的痕跡。
對於她的這種怪癖,孟白多次砰擊過,但他也知道他勸不了盧八娘,於是每次弄出些新東西,都要送過來讓她重新品味後文明時代的感覺。但現在盧八娘爲了兒子改變了,七個多月的小兒要長途跋涉十幾天,走四百多里路,她實在太擔心。
坐在這樣的車子裡,盧八娘難免想到昨晚孟白說的話,歷史她已經改變了,一輛小小的車子又算得了什麼?
想通這些,盧八娘反倒更不放在心上了,她關心地問桃花:“小虎小豹坐的車子也舒服吧?你也該回去多管管兒子了。”推已及人,現在的盧八娘時常問起桃花的兒子。
車子做的時候不是一輛,而是十幾輛,挑最好的一輛她用,其餘的給了隨行的孕婦和小孩子們用,桃花當然得到了一輛,“當然舒服了,兒子我不必擔心,我婆婆和小姑子們搶着要抱,他也不像小郎君這樣纏人。”
“除了吃奶,你還給他吃別的東西了嗎?”盧八娘看着兒子長出來的兩顆小牙問。前世的她根本不會關心嬰兒餵養的問題,只知道小孩子是要添加輔食的,但什麼時候添加,添加什麼,她一點也不懂。
“我的奶一直夠孩子吃,當然不用喂別的了。”桃花已經有了兩個兒子了,自覺有了非常豐富的育兒經驗,馬上告訴盧八娘,“只有沒有奶吃又養不起奶孃的人家才喂孩子米糊什麼的。”
盧八娘搖搖頭,她不可能指望這個時候的人們懂得科學育兒,怎麼添加輔食還要她自己決定了。也許給孩子喝點果汁是不錯的選擇?正好現在的桃子非常多,擠點汁加上水給兒子試試?
於是她吩咐桃花,“中午休息的時候,你去弄些桃汁兒,再加點溫開水,我給旭兒喝點。”
桃花疑惑起來,她第一次懷疑王妃,“能行嗎?”
“只喝一小口,應該沒事吧,”盧八娘說:“我想既然長牙了,就能吃點東西了,還能補充維生素,你只管弄去吧。”
“還是我先喂小豹喝點看看再說吧,小郎君實在太小了。”桃花想了想得出這樣的結論。
“小豹快一歲了,喝點肯定不錯。旭兒也可以了,畢竟已經長牙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