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裡雖然遍佈侍女下人,但卻沒有多少貴婦出來玩賞,盧八娘在幾株紅梅前面停住了腳步。
本朝是前朝皇族世家南渡後建立的,一直偏安於淮河以南,京城氣候偏暖,冬日裡即使有雪,也不大,更是鮮有冰凍的時候。這種氣候,梅花開得特別好。
盧八娘僅僅出來一小會兒,盧九娘已經趕過來陪着她了,英郡公已是京城中不可忽視的人物,他的夫人自然也非常受重視,如今盧八孃的一舉一動,早被人們所關注。
“姐姐,那樣好的戲劇,你怎麼不喜歡看?”
“我倒覺得這紅梅更好看,”盧八娘看出盧九孃的不情願,“你只管去,不必管我。”
“那怎麼能行?”盧九娘努力掩飾自己的不快,正在劇情中傷春悲秋的她被尹老夫人叫出去陪盧八娘,她滿心不願,可又不敢拒絕,若是尹家人知道英郡公夫人不待見她,對她在尹家繼續過說一不二的日子可是很有影響的,“若不是老夫人正陪着魯王妃,早就親自來與姐姐一起賞梅了。”
“尹家的生活怎麼樣?”盧八娘有些好奇她曾拒絕了的生活,便問道。
“一身的銅臭味,沒規矩到了極點。我嫁進來之前,尹三郎已經有了一個庶子兩個庶女了。”盧九娘帶了深深地厭煩,不屑地說,她忘了當初她在盧家時,與她的生母也是不大守規矩的,“不過我嫁進來後就說,庶子要上族譜必須我同意,否則就不許姓尹!”
“這是應該的。”盧八娘簡捷地贊同。
“我不是董氏,屋子裡亂七八糟的,妾室就快爬到她頭上了,她也不敢吭聲。”盧九娘被鼓勵後越發地有了精神,“尹三郎身邊的幾個人讓我都抓了錯或打或賣,我看誰還敢往他身邊湊?”
盧九娘說得興起,又點着盧八娘身後的董氏,“姐姐也太過大度了,就由着你們郡公鬧,花了兩百萬買這麼個人回來,聽說又挑了幾個頂頂出色的姬人弄進府裡去了,將來小心把你拋到腦後!”
董氏在盧九孃的指點下瑟縮到了盧八孃的身後,盧八娘見她的樣子,不由得一笑,她會怕這樣一個老實人?而且,她想要的從來不是司馬十七郎這個人,而是他能帶給自己的榮華富貴。因此她只是淡淡地笑着,不置一辭。
盧九娘總會被盧八孃的不以爲然的高傲激怒,現在又是一樣。但是如今的她不敢表示什麼,只是暗暗嚥下了心頭火,聲音降了八度後陪着盧八娘說了些閒話,然後慢慢把話轉到了朝政上,“英郡公可聽到什麼消息,皇上派這次爲什麼派了陳王去吳郡?”
“英郡公從來不與我說起朝政大事,”原來盧九娘想從她這打聽消息呢,可是盧八娘豈能讓她如願?她正色說:“婦人哪裡能參與外面的事呢?我只管內幃,至於外面,連一句話也不多問。”
尹家人口衆多,在儲位未立的時刻,已經分成了幾派,支持各自的人選。表面看是家族不夠和睦,其實也未嘗不是一種策略,在每一個可能的賭注上都投了資,總會有贏的機會。就是不知道盧九娘是爲了誰在問。
可盧八娘是什麼也不會說的,她在園子裡轉夠了,瞧着魯王妃告辭,自己也回了齊王府。
回去後她就給孟白送了一封信,請他將戲班子借自家唱一天戲。於是在華清院裡,所有的下人都看了全套的戲劇,盧八娘則與孟白坐在稍遠的地方說着話。
盧八娘將司馬十七郎與陳王的目的與孟白分享了,“這次出去,陳王和十七郎以有心算無心,贏面應該很大,陳王早有雄心,掌握兵權後,一定不會再放手,而皇上既然把兵權交給他,起碼對他是信任的。”
“我記得歷史是這樣的,本朝下一位位皇帝是嫡出的太子,十幾年後,他的兩個兒子先後登基,只是都做了幾年的皇帝,沒有子嗣,然後皇位就落入了旁支手中。現在陳王並不是嫡子,而且就算是他能登基,十幾年後還不知道是什麼樣子呢,不過,皇位倒一直在司馬家的人手中,而且還傳了十幾個皇帝呢。所以,我想局勢也不至於大亂。”
孟白記憶中的歷史曾講給盧八娘聽,她也同樣猜不透迷底,不過,她也有自己的決定,“十七郎很看好陳王,我也信陳王會成功。”
“若是司馬十七郎能登上皇位該有多好!”孟白感慨道:“那時我們就不必這樣擔心受怕了。”
“你以爲我不想?不過十七郎離皇位實在太遠了,眼下看怎麼輪也輪不到他。”然後她又嘆道:“而且你這話又錯了,十七郎當了皇帝,我們一樣不是高枕無憂。你就看歷史上雖然有無數的成功外戚,但同樣也有很多皇帝廢后,誅殺後族就知道了。”
“至親至疏夫妻,當時你就是用這個理由拒絕了我。”
“現在看,我當時的拒絕是對的。”
如果盧八娘當時答應與孟白結爲夫妻,她首先要面對的就是楊柳懷孕生子的事,只這一件,就足夠他們分崩離析了。在這方面,對於孟白,盧八娘肯定沒有對司馬十七郎的寬容。
司馬十七郎想納小妾,與姬人們調笑這些行爲在此時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只要沒有惹到盧八孃的底線,她還是能理解而且容忍。而若孟白做出了類似的行徑,盧八娘絕不會姑息。
這一點,孟白也沒有什麼可反對的,他苦笑着點了點頭說:“我承認你對,而且也幸虧你當時堅持,我們才能維持如此堅固的友誼。”
若是他們結爲夫妻,早就會反目成仇了,哪裡還能像現在這樣,孟白會力所能及地爲盧八娘打算,而盧八娘也能把最秘密的事情對他說出,盧八娘感慨地說:“我早就說過,最強的紐帶就是利益,我們的利益一直是一致的。”
孟白走前,還將十幾個姬人送給了盧八娘,這是他精心教導出來的戲子,“我府裡還有一套人馬,這些本就是給你準備的。”
在很多方面,孟白作爲一個現代男人特別體貼,盧八娘也不推讓,只管收下。
人來了,也不能閒着,盧八娘讓她們每晚唱上一段給華清院裡的人聽,桃花和董氏看了數場戲,可是她們每次還都是那樣入戲,倒讓盧八娘好笑不已。
盧八娘還是沒有料到這種新型的戲曲對人們強烈的吸引力,就連齊王妃也被鼓動了,沒幾天遣人到盧八娘這裡來借這些姬人唱戲。這樣的事盧八娘自然很大方,她笑着說:“原本我應該早就把人帶過來的,可是又怕母妃嫌鬧不喜。既然母妃想看,每天就讓她們過來演戲。”
齊王妃已經被劇情吸引過去,因此她向盧八娘點點頭,心不在焉地說:“果然不錯,孟家真不同凡響。”
借姬人唱戲這種小事盧八娘並不在意,每天演出的地點挪到了齊王妃的正殿,反倒讓她覺得華清院裡清靜下來了,這於她是好事。
眼見着司馬十七郎仕途正好,齊王府裡的衆人早就從最初睢不起他們,到猶豫觀望,再到紛紛前來交好,這個戲曲班子更是弄得華清院門庭若市,盧八娘本就不勝其煩。
但就是這樣,華清院裡依然少不了想與她多來往的人。十嫂是最勤勉的,差不多每天都要過來,特別是司馬十七郎離京後,因爲司馬十郎也同十七郎一起出京了。
在司馬十七郎處境最艱難的時候,齊王府內對他好的就是他的十哥。他們倆小時候曾住在一個院子裡,一起玩一起上課,後來雖然分開了,但還有些情份。司馬十七郎念念不忘的是,十哥成親後,給弟弟妹妹們見面禮時,暗地裡多給了他一匹絹。
就爲了這一匹絹,司馬十七郎幫着司馬十郎進了禁軍,然後給他謀得了一個都尉之職。這一次陳王帶兵出征,司馬十郎也跟隨大軍出去了。
其實自從司馬十七郎加強了對自己身的道德要求後,他對所有人的態度都發生了新的變化。對皇上更加忠心,對父王王妃更加孝順,對兄弟姐妹更加友愛,對親朋好友更加仁義……盧八娘便也調整了自己的一些處事方式,不再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於是,在她空閒的時間裡,也會同妯娌和大姑子、小姑子們在一起品品茶,說說話,也會配合司馬十七郎的意見與其中的幾個關係稍近一些。
雖然齊王妃希望司馬十一娘能夠嫁給孟白沒能夠成功,但通過盧八孃的介紹將她許給了陸六郎,陸家在朝中的形勢很好,陸六郎是個有前途的郎君,門第又好,盧八孃的姑母和齊王妃都很滿意。
雖然世家的聯姻一直是縱橫交錯,但在齊王府和陸家的聯姻中,盧八娘嗅出了一絲新動態,陸氏與盧氏聯姻頗多,其實是盧相一系的,但齊王妃已經不再專心只與崔氏一族及其盟友結親,朝中的形勢確實變了。
各王府都在努力與各種勢力勾結,擴大自己的力量,而各個世家也同樣擴大着自己的人脈。在這種形勢下,齊王府適齡未婚的小姑娘們對盧八娘也極親密,也許這個出身高貴的嫂子會幫她們成就一門好親事。
就是齊王妃,對盧八娘也更加器重起來,至少在表面上,宮中和各府的貴婦們都知道齊王妃很喜歡這個兒媳婦。
盧八娘是最現實的人,齊王妃雖然想過要害司馬十七郎,但也沒有想消滅他,而且的是她從沒想害過自己,所以不論是從官場來往還是倫理道德的角度出發,再考慮司馬十七郎的思路,盧八娘一直維持着與齊王妃表面看起來還算融洽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