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白雖然最初是打着來探問的旗號,但其實他想將女兒嫁到淮北王府的急迫心情不亞崔六娘。
誰的孩子誰能不愛,能不盼着她好呢?
但是他感覺到盧八娘未盡之言後,只得無奈道:“我是想,趁着士族譜還沒有重排,孟家的位置還在前面的時候趕緊把女兒們都嫁出去。你知道我還有一個與慧娘同一時辰出生的女兒,再有幾個稍小一些的,都到了打算親事的時候,就算是孟氏子女風評還好,但也未免有些着急。”
“是啊可憐天下父母心,我也是一樣的。”
“一樣是一樣,但你只有三個孩子,我差一點就是你的十倍,操的心哪裡能相同呢”孟白苦笑着說:“後來我只得弄出了避子湯藥,時間倒是與你的火藥差不多。”
避孕藥其實也是人類歷史上非常重要的明,但是盧八娘總不能這樣安慰孟白,她也不欲再談旭兒了孟慧孃的事,便轉而問:“慧娘行幾?爲什麼一直叫慧娘,有什麼原故?”這時候對於沒成親的娘子們,通常的稱呼就是排行,而孟家其餘的女兒也都是一樣的。
“說起來也是巧,慧娘出生時楊柳也同時生了個女兒,這個孩子倒底是誰先生的就弄不清了,兩邊爲了出生的時辰一直爭個不休,後來大家就都習慣叫兩個孩子慧娘和美娘。”
這樣的小事都不能決斷,盧八娘再次同情孟白。不過呢,也正是孟白一直參與內院的事情,才使得孟府的內院更加混亂。若是他能把內院完全放手給崔六娘,以崔六娘所受的教育,就是對姬妾略有苛刻,也不會對楊柳等人趕盡殺絕,孟府內院反倒平靜了。
孟白顯然想讓他的每一個女人都過得更好,可美好的願望往往不是隻靠想法就能實現的,而是要靠手段。孟白缺乏的正是手段,他一直太單純善良了。
“坐了這麼久,我也乏了,”兩人說了許久,孟白看看時間告辭了,“故人見面還是很開心的,再說我現在回去,也算完成了崔氏的任務。”
“你還是要想開一些,畢竟那麼多孩子,也不可能個個都順心如意。”
“有時想到這麼多的煩心事,我就恨不得出家。”
雖然知道孟白可能就是勞騷,但是盧八娘在送他走出了殿門時,還是鄭重地向他說:“我在一個海島上建了一個歐式的城堡,那裡安全而清靜,你如果需要,任何時候都可以去。”
早在與盧八娘結識的時候,孟白就隱隱覺出她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現在聽了這樣的話並不奇怪,也完全明白盧八孃的城堡能夠開放容納的人並不會多,自己雖然不需要,但還是非常領這個情的,“謝謝你,盧八娘,世間雖然有許多不如意,但我還是要留在其間。”
“只這一句話就說明你比我勇敢多了。”盧八娘想到自己曾軟弱到不敢面對現實,由衷地欣賞天性樂觀的孟白,自己在這方面還真要向他學習,一時心情大好,笑着向他道別,“回府告訴崔六娘我不反對旭兒與慧娘成親,這總能算上一個好消息吧。”
隔天,盧八娘又在司馬十七郎和兒子的陪伴下去了孟府,崔六娘以極大的熱情招待了淮北王府一行。整個孟府佈置得花團錦簇,宴席上珍饈玉漿,就連孟白的劇院也停業了一天,專門爲淮北王府一行人表演。
崔六娘帶着女兒們殷勤地陪着淮北王妃在府裡轉了轉,又特別將她帶到了專門爲娘子們所設的書房裡看看,“右軍與王妃一樣,一向重視女孩子家的教養,也與外面的男孩子一樣請了先生上課,孩子們不敢說琴棋書畫皆通,但也都略知一二。”
書房建得很正規,設了兩三個教室,又有藏書樓,還有獨立的琴室、畫室、做針線的屋子等等。每間屋子的牆上都貼着一些規則、作息時間之類的,一看就是出於孟白之意。
看來內崔六娘是把自己在淮北推行女子教育的事打聽到了一些,所以向自己展示自家的女兒有學問呢。盧八娘含笑道:“孟表兄才高八斗,孩子們當然不會差,只看這牆上貼的字畫,就知道孟家娘子們的學問都是極好的。”
盧八娘原不過隨口一說,但是她馬上就被一幅掛在牆上的畫吸引住了,這幅畫上畫的是幾個仕女正在園中賞花,山水花木倒也罷了,只是幾名仕女中最邊上的一位神態閒適,衣袂飄飄,筆跡周密,緊勁連綿如春蠶吐絲,相當不凡,一旁的題款正是孟慧娘,“此畫不俗!”
“王妃繆讚了。”崔六娘喜不自勝,不意慧娘竟能得到王妃的誇獎,“慧娘性子沉靜,先生也時常稱讚她。”說着向孟慧娘招了招手,“慧娘,你過來。”
今天崔六娘接待淮北王妃時自然不會帶着妾室姬人,但是她還是將府裡年紀差不多的女孩都帶在身邊,不論嫡庶。做爲一家主母,她總要表現應有的風度。
而盧八娘也馬上身臨其境領教了孟白沉重的負擔,三四個年紀相仿的小姑娘表面上看着團結又友好,其實一直在爭奪自己的注意力。
孟慧娘雖然是唯一的嫡女,但是並不處處爭先,此時她站在幾個姐妹的後面,見母親招手,便上前先向盧八娘一禮,然後擡頭陪着王妃一起看向畫作,臉突然紅了,就在盧八娘轉身欲離開時說:“王妃,慧娘有罪,這幅畫不全是慧娘所作。”
其實盧八娘早就看了出來,最邊上的那位仕女與畫作的其它部分並不是一個人畫的。傳說王獻之的母親在幾千個字裡一眼看出有一點寫得特別好,結果這一點正是王羲之在兒子的字上加的。字跡也好、畫作也好,不同的人,不同的筆力,不同的風格,在高水平的人面前是瞞不住的。
“噢,是先生幫你畫的?”
“正是,那天慧娘畫了大半突然有事,是先生幫我補全了畫作。”
“嗯,你也不錯。”盧八娘又細看了一會兒,揣摩那位作畫者的手法,“意在筆先,畫終意在。”正是本時代優秀畫家的思路,非常值得學習。
“王妃,可是喜歡?我將先生傳來一見?”崔六娘試探着問。
吃到美餐,不必一定要見廚師。美妙的藝術能夠溝通心靈,見不見畫師並不是重要的,盧八娘笑着搖搖頭,“不要麻煩了。”
這時,一個小娘子捧着一幅畫上前,“王妃,請品評美孃的畫。”
盧八娘略一怔,她也曾在盧府生活過,知道姐妹間暗地裡的爭奪,但是孟美娘竟然敢在嫡母面前就公然上前與自己搭話,還是挺出格的。她不去看崔六娘努力掩飾的晦暗臉色,低頭看了看畫。
這位孟美娘就是與孟慧娘幾乎同時出生的,單純只從畫作上看,技法確實是要高於孟慧娘,流暢的線條可以說明她向先生學了更多,在畫作上用的功夫也要多很多,只是,也只是流暢而已,登堂卻不能入室。
在藝術方面,勤學苦練是少不了的,但是僅靠勤學苦練又遠遠不夠,更多的時候還是要看天份。
“也很好。”盧八娘點頭笑道,便被崔六娘挽着手走了出去。“小孩子們的玩意,倒讓王妃見笑了。”
盧八娘果然也只大度地一笑。
大家回到了花園裡,正好孟白也將司馬十七郎父子也帶了進來,見到女眷們便笑道:“如今春光正好,大家坐在這裡品品茶吧。”又指了指小輩們,“你們都是表親,也該互相認識一下,免得將來在外面見到了都不知道彼此。”
盧八娘暗暗注意旭兒,見他緊隨在司馬十七郎後面,面帶微笑,舉止落落大方,只是眼光只追隨一人而動,就知道他對於孟慧娘確實有些不一般。
這也許是愛慕,但也許是他在淮北長大,只見過北地剽悍的女子,卻從沒與江南如水般的少女打過交道,一時被吸引了而已。
只要他能夠剋制住自己,不再像那天的一幅傻樣,盧八娘就不再多管了。捷兒一向是不用她多操心的,只見孟白正將他拉在身邊談笑,顯然他們之間很有共同語言。見到母妃看向自己,他便笑着回了過來。然後盧八娘又向後看去,沒見到順兒,趕緊問:“順兒呢?”
這時順兒與孟鬆手拉着手跑了回來,“母妃,我和孟小表哥去了劇院的後臺,那裡有很多有趣的東西!”
這個年齡的小男孩正是淘氣的時候,順兒和孟鬆一定是動了化妝的東西,身上手上都沾了些亂七八糟的顏色。
“不是不讓你去戲院那邊嗎?”崔六娘急道:“趕緊去洗洗!再換了衣服!”
“是縣公要去看,我才陪着縣公去的。”孟鬆被母親責備了,一雙眼睛裡閃着害怕的神色,嚅嚅地道。
盧八娘感覺到崔六孃的緊張,似乎孩子們去的是龍潭虎穴一般,便笑着說:“順兒一向是調皮慣了的,一定是他的主意,不關孟小郎的事。”
“小孩們到後臺看看算什麼,不用太擔心!”孟白也笑着說:“更何況淮北王府裡有人跟着,更不會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