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孃的心裡是不大肯體諒薛刺史的,嫡母對自己不過是個面子情,畢竟自己不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成親生了孩子後就更加明白這個道理了,可是父親總是親生的父親啊,竟一點也不爲自己着想。
從自己沒名沒份地跟着嫡姐到淮北,再到被許嫁司馬二十四郎,然後生了兒子,父親都淡漠得很。如果沒有淮北王妃給自己備了嫁妝發嫁出去,又不許二十四郎納妾,那麼自己在父親的安排下能有什麼結果真不好說。
可是總歸是自己的生身之父,薛九娘抱怨了一句後也不敢再多說了,百養孝爲先,王爺和王妃都是至孝之人,她擔心引起王妃的不快,便偷偷看了王妃的神色,見她只是微笑,就勉強笑了笑說:“父親年紀也大了,不做刺史回家頤養天年也很好。”
董夫人心中不由得暗罵薛九娘,有個做刺史的父親對於出嫁女是非常有面子的事,她怎麼能不明白,便慈祥地說:“傻孩子,你父親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地經營楚州還不是爲了你們好。”
薛九娘不由得撇了撇嘴,淮北王可是最正統不過的人,不用說父親不做刺史了,就是父親犯了大罪,也不會累及自己這個出嫁女,只看父親上摺子罵王爺時也沒對她們姐妹怎麼樣就知道了。於是她笑道:“母親不必擔心我們姐妹,王爺和夫君都待我們姐妹都極好,斷不會因爲父親丟了官而爲難我們的。”
“是啊,多虧了王爺高義。”董夫人也只得讚道,在薛刺史騙了淮北王后,祺娘還過着不錯的生活,她心裡也是極領情的。
薛九娘馬上又非常有深度有內涵地讚揚了淮北王和王妃一番,看王妃不耐煩地蹙了蹙眉,便趕緊轉了話風,“不知皇上新任命的楚州刺史是誰?”
新任的楚州刺史正是薛刺史與董夫人的長女夫君——劉家家主劉東鵬。做爲楚州的新興勢力,在陳春煊離開後,劉家很快就成了新興集團的執牛耳者。
巧的是這兩年劉東鵬巴結上了陸氏,很快就今非昔比了,他不但在楚州處處與薛家做對,更是在朝中不遺餘力地反對淮北王,深得皇帝的信任。藉着今年的天災,終於將他的岳父搞了下來,自己當了楚州的刺史。
雖說官員更替非常正常,董夫人的臉還是微微有些脹紅了,她的大女婿原受了薛家不少的恩惠,現在卻落井下石,而女兒也一味地向着夫家,讓她心裡一直有如梗着一塊骨頭一般地難過。但這種事情並不是能迴避的,於是董夫人勉強做出平常的樣子道:“是你的大姐夫,劉家的家主。”
“哦!”薛九娘並不是故意戳嫡母的心窩子,在前信息時代,各種消息傳播都非常緩慢而且受到非常多的侷限,司馬二十四郎和她在淮北夠不上高層,對於淮南的事知之甚少,但現在她馬上明白了自己的問題不合時宜,便趕緊顧左右而言它,“禮兒與盧氏的親事也快辦了吧?”
薛九娘不小心又戳中了董夫人的另一件窩心事。原本她求了淮北王妃給孃家寫了信,有意爲薛禮與盧氏結一門親,但是事情剛剛有眉目時,就傳出了皇上不喜淮北王的消息,當時薛刺史便斷了這門親,結果薛禮現在還沒定到如她所願的高門媳婦,薛家沒了刺史的官職,可能薛禮結到好親的機會更少了。
薛九娘一看嫡母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她一直以爲盧氏的那門親成了,因爲她出嫁前明明聽到兩家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怎麼就沒結親呢?
好在這時有時進來傳話,“湖陽郡主來拜見王妃。”
湖陽郡主也穿着素服,尚爽過世不過比齊王早一個多月,既然都服孝,所以她到淮北王府也沒有什麼不妥,且尚家的塢堡相距平北城並不太遠,她時常前來,與淮北王夫婦關係非常親密。今天她帶着一兒二女進來高聲笑着說:“我本是來送孩子們上官學的,恰好聽說表叔和表嬸也來了,便急着過來見面。”
正月即將結束,湖陽郡主不止要將自己的原本就在官學讀書的一兒一女送到平北城官學,而且還要把剛剛七歲的楊萍也送進來,所以她特別打點好東西專門來平北城。
湖陽郡主一面說着一面給淮北王妃行禮,與董夫人握手寒喧,不忘了與薛九娘打招呼,又讓兒女們行禮問好,氣氛馬上活躍起來。
楊萍是個聰穎異常的女孩,盧八娘一向很喜歡她,便笑着叫她坐在自己身邊,“到官學後就不能天天見到母親了,會不會想啊?”
“會想的,可是我也想上官學。”
盧八娘笑了,“聽說你學得很好,想要什麼東西,我獎勵你。”
“謝王妃賞賜。”楊萍從榻上跳下來恭敬地行了一禮,“只是我還沒想好,等想到了再向王妃要。”
“咦,這孩子竟然還賴上王妃了!”湖陽郡主笑道。
“真是個機靈孩子!”盧八娘與大家一起笑了起來,然後又問鄭嘉鄭妙放假在家裡做什麼了,他們兄妹在官學讀書,因時常來王府倒是很熟了。
董夫人聽說過淮北官學有女子學員,還曾經不以爲然,女兒家自然要讀書明理,但到官學還是有些不妥吧,不過她倒不至於毫無城府地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只是見到湖陽郡主的兩個女兒都要進官學多少還是露出了些吃驚。
湖陽郡主見兒女們與王妃相處愉快,就主動解釋道:“表嬸,你一定覺得女孩子家家的不如就在家裡請位先生讀讀書就行了,其實在家裡讀書可與上學堂讀書大不相同。讀萬卷書且不算,在學堂接人待物,爲人處事都與在家中不同的,就說我的妙兒吧……”
“王妃我們比不了,王爺出征整個淮北後方都靠着她才能調度得當。只說我們普通人家的主母,若是不懂得忠孝大義,再羞頭羞腳上不得檯面,於治家經營也不足,豈不是拖男人的後腿?”
湖陽郡主口才原本就好,這兩年她在尚家堡開辦族學眼光見識又都提高了不少,講了一會兒,竟然將董夫人說動了心,畢竟都是貴婦,環境非常相似,湖陽郡主說出的理由和潛在的原因她很快就領悟到了。薛家孫子孫女並不少,如果能進官學,對將來的前途可是大有好處的!“聽郡主這樣說,孩子進官學果真不錯。”
湖陽郡主雙手一拍,“那是自然。不過官學並不好進,官學的學生都是整個淮北的精英,憑考試擇優入學的。要麼就是父母兄長立下十級以上的功勞,才能蔭一子一女入學。我家的萍兒別看年紀小,在女學生中可是姣姣者,她是自己考上的官學!”
“那麼?”
“表嬸可以先讓孩子們上我們尚家的學堂,待官學招生時,學堂會統一帶孩子們參加,考上後學堂還有獎勵。如果考不上也沒有什麼,學堂學的內容與官學是一樣的。”湖陽郡主又告訴她,
“等孝滿後,我會把尚家的家學改爲淮北正式的學堂,現在正在與禮部商談具體的事宜。”
聽到湖陽郡主的介紹,董夫人默默算了算到學堂的費用,如果自己的幾十個孫子孫女都去,那還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就是縮小到自己嫡子所出的兒女,也有十幾個,對於董家?...
的現狀也是沉重的負擔。
她看着身旁的湖陽郡主,原來董夫人對她還很同情的,嫁了兩個丈夫都死了,三嫁只嫁到了尚家這樣的破落戶,命實在不好。但是現在尚家如此沉寂的時候,她竟然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只憑她自己就在淮北立住腳了。看她飛揚的眉眼,董夫人突然覺得自己活得真憋屈!
但董夫人還是記得自己到淮北來的目的,縱然內心苦澀極了,可該做的還是要做,也許在湖陽郡主和九娘面前,淮北王妃出於面子也會好說話一些呢,“我縱是有心想讓孩子們都上學堂讀書,可是如今家計實在太艱難,我正也是爲此事來求王妃的。”
湖陽郡主迅捷地接過話說:“表嬸如果實在艱難,禮兒來學堂的費用都由我出了,只管把人送來就行。”她說着瞄了一眼王妃,想從她的反應裡看看自己是不是應該將表嬸勸回去。
盧八娘向湖陽郡主一笑,卻只是向着鄭嘉鄭妙楊萍道:“估計時間旭兒和捷兒該下課了,你們去一起玩一會兒吧,等吃飯時喊你們過來。”
湖陽郡主明白王妃有話要對薛表嬸說,趕緊站起了身,“這麼久沒見旭兒和捷兒了,實在思念,我帶着嘉兒幾個去見世子和捷兒。”走到薛九娘面前順手也將她拉了出去,“走,順便看看你家的兩個小的。”
薛九娘順從地跟着湖陽郡主走了,聽了嫡母的話,她正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呢,心裡感謝湖陽郡主遞過來的下臺階。她一直知道自己怎麼也不如這個三嫁的女人,做了尚家的當家夫人,攀上了王妃,將尚家原本籍籍無名的家學變身爲淮北數得上的大學堂,並將自己的女兒教得那樣好,可真了不起!想到自己靠着王妃纔在慈善局謀得一個小職位,差距真不是一般的大啊!
淮北王妃自已一輩子也趕不上了,但是若能像湖陽郡主一樣,薛九娘也滿意了,她暗暗地注意湖陽郡主的一舉一動。